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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5/18 9:12:00

年,62岁的黄霑在接受南方周末采访的时候,一向敢于直言的他,认为周杰伦HIP-HOP是一时之风,不可能长久下去。

情歌是香港流行音乐的重要组成部分,过于直白反而会影响美感,“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此情可待成追忆”,凡此种种大家都可以心领神会。流行音乐的歌词中充斥着“我多痛苦”、“我多难受”,却没看见他难受在哪个地方,黄霑说,十分之九在诉说分手的惨状,过于千篇一律。

十六年后,我们不得不承认黄霑当年的断言略显武断,如果是周杰伦同代的歌手,似乎有嫉妒的嫌疑,而出自黄霑之口,只能留给人无尽的唏嘘以及英雄落寞之感。

正如乔布斯没有办法预测大屏幕手机会更加流行,黄霑也没有办法对未来的音乐作出准确的估计,在经济迅猛发展和科技的飞速进步下,一切都在被颠覆或者准备被颠覆。

与其说时间具有单向性,毋宁说时间具有残酷性。某一时代的美好,最终只会存在于少数人的记忆中抑或是尘封的书籍里。

港乐的兴盛与衰颓几乎贯穿了黄霑的一生,当我们再次谈到黄霑的时候,他的身份已经不仅仅是流行音乐的创作者,而是港乐的符号与象征。后人在书写文化史的时候,无论标准如何,他都是无法绕开的人物。

七十多年前,一个名字叫黄湛森的孩子随着父亲从广州出发,乘船来到香港。那一年黄湛森才八岁。

一个八岁的孩子,哪里知道生活的艰辛,站在香港的街头,他用一双眼睛充满好奇地打量着从未见过的世界。他也不曾想到,和这片土地会有什么联系,这里会是自己的新家吗?不是的,这仅仅是居住地。

和许多来港的人一样,黄湛森的父亲把“家”安在了深水埗。黄湛森发现他的父亲总在叹气,一个人的时候如此,和朋友们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如此。

晚年的黄霑回忆父亲的时候说,当他父亲决定离开家乡的时候,眼睛之中有着泪光。他的父亲当然告诉过他“男儿有泪不轻弹”,多年之后,他知道了下一句,“只是未到伤心处”。

狄更斯说过,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少年的黄湛森对这句话深有感触。

所有的人,不论身份地位如何显赫,到了深水埗全部平等起来,也正是因为如此,黄湛森才有机会接触到很多人一辈子接触不到的大人物,无论是文化根基还会乐理技巧,都是在这个时候打下了基础。

国学大师钱穆来港之后,就寄居在深水埗,刚刚筹备好的新亚书院,因为缺少资金,不得不四处筹款;新儒家的代表唐君毅同样在深水埗,开始了新儒家在香港的扎根,吹响了复兴中国传统文化的号角;一代宗师叶问就在这里开馆收徒,将咏春拳发扬光大;享誉东南亚的口琴大师梁日昭也在此开始了口琴的教学之路······

年夏天,香港的《星岛晚报》举办了一场业余歌手比赛,吸引了千余人参加,其中就包括十九岁的黄湛森。

黄湛森酷爱音乐,并且在中学时期率领校队屡获大奖,习惯了的赢的人,当然害怕输,于是他报名的时候把自己的名字根据英文名James(詹姆斯)改成了黄霑。最后,黄霑止步于十五强。

音乐比赛虽然输了,但是这个名字却永远留下了,一提起黄霑大家都熟悉,而黄湛森,很多人都是一头雾水。

香港中文大学毕业之后,黄霑进入了广告界,利用业余时间来填词。黄霑在一次访谈中说,当时他们班上只有两个人没有考公务员,其中一个就是他。

上世纪60年代到70年代,国语歌曲仍然是港乐的主流,而国语不好的黄霑只好填完之后找人试唱,然后进行修改。年,啼笑因缘的出现,让粤语慢慢成为香港流行音乐的主流。

啼笑因缘为什么如此重要?因为它既继承了传统,也顺应了时代的潮流。

中国的古典诗歌都是伴随着音乐演唱的,由于时代条件的局限,只有文字保存了下来,而曲调大多数已经失传了。唐代著名的乐师李龟年,将王维的《相思》从北国唱到了南国,不仅给当时流落江南的难民们心灵上的告慰,更是佐证了诗歌和音乐的关系。

即便不知道曲调,在阅读古典诗歌的时候,背诵也相对容易,这就是韵律的功劳。啼笑因缘的歌词在用韵上就是继承了诗歌的这种传统。

在称赞啼笑因缘的同时,黄霑不无悲情的说,在歌曲寿命越来越短促的二十一世纪,歌词创作者不仅不能放弃用韵,更应该钻研用韵的方法,万不能因为一字功夫不足,把我国韵文优良传统,无端抛弃。

说到底,黄霑还是一个文人,从少年时代迷上了李清照、李后主诗(词)的的时候开始,就注定了他是传统文化的守护者。无论他生活方式多么现代,编曲工具多么高效,从屈原、陶渊明再到李白、苏轼文人骨子里面的傲气的传统,是没有办法抹掉的。

在广告界稍有名望之后,他被朋友推荐为音乐剧作词人,慢慢地开始了电视剧、电影主题曲的创作。当我们将目光聚焦到那个时代黄霑的时候,他遭受的批评比得到的荣誉要多得多。

文化悲观论,不论是在中国,还是在世界,都有众多的支持者,相比之下,中国的传统更加深厚一些。春秋时代的孔子就说,“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豪放如李白,也对曹植宴请宾朋充满了向往,”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虐“,孙中山先生最喜欢的四个字”天下为公“则是出自礼记。

黄霑认为,批评与破坏,向来比赞扬和建设简单得多,更加容易获得认可。文化悲观者里面不乏早年追求新奇的人士,一旦自己生儿育女,有了话语权之后,就会变得日趋保守,面对着进步的科技和新鲜的作品,呈现出悲观的态势。

晚年的黄霑对新兴事物的批评也可以说是对自己上述观点的偏离,他自己可能也很矛盾吧。

流行音乐作为一种大众文化,不能离开大众太远。黄霑不得不妥协,他强调歌词的内容和表达方式必须富现代感、贴近大众生活,以自然浅白的语言风格描写人生哲理及感情,为早期的香港流行乐界提供了“崭新的表现方式”。

可是任何东西走向了极端必然迎来反噬。太过于口语化不仅没有赢得大众持续的喜欢,反而被大众给了个大大的差评。

在写作的实践中,黄霑将文言、白话、俗语结合在一起,既不会太阳春白雪,也不会过于俚俗,这才慢慢成为港乐的主流风格。

黄霑自己也承认,粤语流行音乐为了数量,不得不泥沙俱下,尤其是遣词造句之中,常常出现前后矛盾、搭配不当的情况。

邓丽君忘了他里面的“等于将方和向抛掉”,为了旋律多出一个“和”字;汪明荃勇敢的中国人里面“热血拼抛”,血只能流出和喷涌;大家最熟知的上海滩开头一句“浪奔浪涌”根本就不符合实际情况,黄浦江面上根本就没有浪花······

年春节联欢晚会,身着中山装戴着眼镜,还略显青涩的张明敏唱出我的中国心,一时间席卷了华夏大地。那个时候的香港对于大陆而言,是一个遥远的存在,正是这个首歌,不仅成就了张明敏,更加令人们熟悉了黄霑。

黄霑后来说,我的中国心歌词基本上是一挥而就,也没有怎么修改。歌曲的内涵,写的不仅是海外华侨的心情,更是写他自己,以及他的父亲对故土的思念。

在香港经济的带动下,港乐也开始畅销全球。原本作为电视剧副产物的歌曲日渐式微,电影成为主流的消费模式。

黄霑看准时机,转入了电影配乐届,成为了人们最为熟知的黄霑。而不得不提的就是他与徐克之间的合作。黄霑说,自己最好最流行的作品,几乎都是和他吵闹、给他迫、给他蹂躏才跑出来的。

从《上海之夜》的主题曲晚风到《倩女幽魂》的同名主题曲,黄霑尽可能施展自己的才华,不论是老上海的曲风,还是京剧的曲调,甚至是电子合成器,在他手下都得心应手,不仅贴近电影主题,又能独立演奏,为电影加分不少。

年,黄霑一手包办的电影《笑傲江湖》的主题曲沧海一声笑,生动地描绘出惺惺相惜、高山流水的境界与江湖隐士的精神,成为大中华地区最受欢迎的一首歌曲。

当然,动人的旋律让听者心旷神怡,可创作者却是绞尽脑汁。最受后人欢迎的唐代诗人李商隐每次写诗文的时候,要查阅很多书,他的书房乱作一团。沧海一声笑虽然达不到这个程度,也令黄霑煞费苦心。

黄霑前后写了好几首,徐克看后均不满意。后来黄霑无意间翻到了“大乐必易”,一下子豁然开朗,把简单的中国五声音阶——宫商角徵羽来回变动,填上词后,才有了沧海一声笑。

等到男儿当自强的时候,黄霑遇到了同样的难题,在听了二十几个版本的古曲将军令之后,他终于决定以古曲将军令为主干,将中国民间乐器唢呐和西方的管弦乐融为一体,呈现出积极向上斗志昂扬的旋律。

黄霑写歌词的时候举重若轻,信手拈来,而这一切的背后却有着异于常人的努力。

黄霑读书的时候,香港殖民地要求英文第一,中文第二,但是好在师资强大,对于学生的阅读不做强制要去,所以黄霑中西书籍全部阅读,图书馆是他常去的地方。漫无目的的阅读好处在于,不会给自己设置边界,未来有无限种可能。

黄霑读过的书籍,基本上都会有密密麻麻的手写笔记,从笔记的字里行间,依然可以勾勒出一个勤奋少年对知识渴望的形象。

在做学问上,黄霑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学者,研究问题也是非常深入。他的学术论文没有一点水分,学士论文《姜白石词研究》,研究了姜夔对后来大众文化的影响;工作之后,黄霑并没有放弃学术研究,他师从港大中文系教授罗忼烈,写成了《粤剧问题探讨》一文,更是在这个时候,结识了同为罗忼烈学生的林燕妮。

千禧之年后,黄霑已经很少给人写歌曲,他自嘲说没有人请他写歌。于是他又开始做起了学术。他的博士论文《粤语流行曲的发展与兴衰:香港流行音乐研究》以香港流行音乐为研究对象,从社会学的角度分析了香港音乐兴盛衰败的原因。

不学无术如我,正是在黄霑的博士论文里面第一次知道了法兰克福学派。更加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黄霑此时已经患上癌症,在病情稍微有些好转之后,就开始着手写论文,后来他病情恶化,和写论文不无关系。

黄霑去世后,香港开展了很多悼念活动,给予了他很高的评价。我想,黄霑最想听到的一句话就是他朋友评价他的那句话:黄霑实在是一位很严肃、认真的学者。

黄霑曾说,年代末年代初是港乐最辉煌的时候,之后就开始了下坡路。那个时候也是黄霑最辉煌的时候,之后他的人生也跌到了谷底:因生意失败而负债累累,又与挚爱林燕妮分手。他回忆说想过自杀,可是舍不得他的妈妈。

黄霑在晚年得出了港乐必然衰败的结论。尽管每一个时代都有一个时代的声音,但是唐诗宋词元曲的相比,港乐无疑是一个异数。

港乐的兴起有其偶然性,历史的现实、地理环境的配合、经济条件的繁荣以及人才的巧合汇聚,才滋生出了糅合中西方元素,能够承先启后的现代声音——港乐,缔造了一个不可复制的流行文化现象。

即便如此,黄霑对于一些词人、歌手还是不屑,那种不妥协,或许只有经历过辉煌之后才能够明白。

正如他在论文结尾写道:亲逢其会(亲历港乐曾经的辉煌),作为听众,作为作者,作为研究人,投入其中,已算有幸。

最能表现黄霑晚年心境的歌词自然是强人:

看世间成败转眼就过,弱者强人都牺牲多,莫记此中得失,不记恨爱相缠,只记共你当年曾经相识过。

人生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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