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爸是个七品芝麻官,我妈则是商贾的女儿。
而我,是在一个雪花飘飘的寒冬夜晚,被他们从街上领回家的乞丐孩子。
起名叫宋青枝。
爸爸说:“梨花容易凋谢,但青枝却常青不衰。”
老爸在一个偏远小县当县令,平时闲得慌。
妈妈常念叨,如果不是她嫁妆丰厚,仅凭老爸那点微薄薪水,每月末我们一家就得饿肚子吹北风。
这时,老爸就会拉住老妈的手赔笑脸,一串好话滔滔不绝,嘴角边斑白的胡子也跟着上下颤动。
我看妈妈仪态万方,温婉贤淑,往那一坐就有种高贵的气质。
再看看老爸,鬓角已泛白,显得那么沧桑,总觉得他娶了妈妈真是赚大了。
爸妈感情特别好,是清和镇出了名的模范夫妻。
后来,进了宫我才知道,爸爸对妈妈心中有愧,懊悔不已。
十七岁那年,先皇去世。
临终前,一道圣旨将我许配给了太子。
从流浪儿一跃成了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皇后。
圣旨送达家门时,一向温柔的妈妈大发雷霆,直骂皇帝忘恩负义,忘了早年她如何为他挡风避雨,避开夺嫡的腥风血雨。
她说皇宫深似海,我如何在那虎狼之地立足。
我害怕又迷茫,不明白一个从未走出小镇的野丫头,怎么会被皇上青睐?
而且,此行离家千里,我牵挂的人都在清和镇。
怎能去京城?
怎敢去京城?
……
有些事,我总是最后一个知道。
比如,我妈妈梁姝韵是先皇的亲姐姐——珍元公主。
比如,我爸爸宋流曾是科举状元,才情惊艳四方。
再比如,我未来的丈夫,小时候被我一拳打哭的娇气小少爷。
这些皇亲国戚的身份一层层叠加,硬是把我推向了权力斗争的中心。
2
进京那天,我被接到宫里学习规矩礼仪。
透过马车的窗户,远远看着妈妈拿着手帕抹泪,旁边的老爸被几个穿红袍的老官员围着。
那一刻,我和爸妈仿佛隔了千山万水。
妈妈身边的张嬷嬷总说皇宫深似海。
进宫前,她们总提醒我,自由惯了的人进了宫就像被困的鸟,早晚要惹祸。
其实我也不是故意违规,只是宫中的规矩太多,一点小事经人口口相传就能传得天花乱坠。
前天我只是偷偷溜进御膳房尝了一盘摆在桌上的醋溜酸菜鱼,就被举报给了皇上。
我低着头进了御书房,遵循妈妈的教导,“哐当”一声跪下,脑袋砰地一响,大声哭喊:“皇上饶命,民女知错了,求皇上宽恕!”
喊完等了半天,御书房毫无回应。
我鼓起勇气抬头,看到自家爸爸一脸复杂地看着我,中间坐着的年轻皇帝抿着嘴,眼角抽搐。
刚夸我温婉端庄的皇上和尴尬笑着的爸爸在勉强聊家常,我的这一番举动就像明知故犯的“英雄”。
殿内的气氛怪异,我却不怎么在意。
小公子依然自视甚高,不论爸爸是他姑父还是两朝帝师,他都不失颜面。
“青枝姐姐有什么错?不就是一盘醋溜酸菜鱼嘛,姐姐以后想吃,尽管吩咐御膳房就好。”
我老老实实地跪在中央,听他一口一个“青枝姐姐”,头皮发麻。
小时候的梁言,最讨厌叫我“姐姐”了。
3
我被爸妈收养的第五个冬天,家里来了一位尊贵的小公子。
那天难得没下雪,阳光明媚,但天气比下雪天还冷。
张嬷嬷被我央求着去三花街买胡家馅饼,回来时发现家门口停了一辆极华丽的马车。
我一边啃着馅饼一边一步三回头,磨磨蹭蹭进了主屋,只见妈妈面前站着个画中走出来的小孩。
看着那孩子和妈妈一模一样的眉眼,我不自觉地停下啃饼,满心以为妈妈给我生了个神仙弟弟。
我应该是开心的。
匆匆几口把饼塞进嘴里,囫囵吞下,用油腻腻的手去拉梁言的手,表示友好。
“弟弟,我是你的青枝姐姐!”
现在想想,真是天真幼稚。
收回思绪,我等着梁言接下来的话。
“只是姐姐以后别再摸黑偷吃了,不然被那些碎嘴的仆人传出去,还以为我们大梁亏待了未来的皇后呢。”
我趴在地下,老老实实答应着。
十年前的清和镇宋青枝或许会愤愤握拳,但十七岁的宋青枝只能低头认错。
站起来,抬头看去。
我清楚地看到了梁言眼里闪过的失望。
宋青枝承受不起大梁皇帝的一声“姐姐”,更担当不起大梁皇后的重任。
4
皇宫里的规矩多得让人头疼,我被迫学了好多日子的礼节,直到册封皇后的大典前的三天,才有机会喘口气。我对红玉说,特别想吃清和镇胡家做的馅饼。她叹了口气,帮我打发人去买。
我混迹在皇宫里,有一次无意间从几个欺负人的嬷嬷手下救出了红玉。红玉告诉我,她也是清和镇的人。在这个庞大的皇宫里,只有红玉和我共同品尝过清和镇三花街上胡家的馅饼。我把她留在身边,让她成为我这个未来皇后身边的头号侍女。
红玉回来时,后面跟着一个小太监,我认得,是梁言的手下。
“小的福安,见过宋姑娘。”福安年纪不大,声音里还带点少年特有的稚嫩,只是那拖得长长的语调让我听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说是梁言派他来给我跑腿的。
梁言……我琢磨不透,进宫一个多月,也就见了他一面,还闹得不太愉快。他把福安安排到我身边,是因为父母的意思呢,还是作为皇帝的一种关怀?猜不透。但不管怎样,我只能微笑着接受。
5
宫中的生活慢悠悠的,红玉和我常常趁没人的时候,坐在宫殿前的台阶上看天赏云。胡家馅饼送来时,已经有点变质的味道了。远道而来的东西,保鲜不了多久。我和红玉每人拿着一张带味的饼,蹲在台阶上聊些不着边际的话题。在这些无人打扰的时光里,我们珍惜着难得的宁静日子。
红玉说起,她的姐姐在寒冬大雪中冻死了,收尸时手指轻轻一碰就折了。她说,在清和镇,我们的亲人一生老病死都在那小小的地方。来京城进宫,也许能在苦难中为他们争取一丝希望。红玉问我,这些故事好听吗?我摇了摇头。她说,不好听也得给赏钱。我想,反正都要做皇后了,这点小钱也看不上。给了她,她便乐得合不拢嘴。
新婚大典那晚,我在房里等了很久。红盖头下,是我十八年来最精致、最华丽的妆容。我想,这大概是我最美的样子了。梁言带着微醺的酒香,踉跄着推门进来,挑起了我的红盖头。屋里烛火通明,我抬头一看,只有他占据了所有的视线。与梁言清澈的眼眸相遇,我慌乱不已。酒似乎没有让他醉,那位清和镇的小公子不再是了,梁言是大梁国的主宰者。红帐落下,风云突变。梁言的一声又一声,让我羞得满脸通红。一夜的水声,闪烁的光芒。呼吸交织成曲,起伏不停歇。窗外虫鸣隐约,仿佛也在诉说着什么。这一夜,有多少人无眠?
6
梁言的嫔妃少得可怜,现在只有我这个皇后还算撑得起场面。先帝在世时,后宫妃嫔就不多。梁言的母亲文淑皇后去世后,皇后的位置一直空着,凤印暂由当时的贵妃陈氏保管。如今我成了皇后,按红玉的话说,凤印应该交还给我。陈氏成了太妃,上一辈宫斗出来的几个太妃都依附着她。梁言不提,我也乐得清静。红玉常念叨,要拿回中宫的权力才能稳住现在的位置。但我本来就是被逼上皇后宝座的,以前在清和镇,珍元公主也没教过我怎么持家。这么大个皇宫,上万人的衣食住行都要管,累得不行。我就想着能躲一天是一天,没理会红玉的催促,逍遥自在地过日子。可没过多久,陈太妃亲自把凤印送来了。
“太妃这是什么意思?”“皇后娘娘您是一宫之主,有些事情也该学学怎么处理了。”陈嫣说话客气得很,但我总觉得这事儿和梁言脱不了关系。不过是带着宫女太监在后宫里散散步,悠闲度日,他就找些小事让我待在宫殿里。“这半个月,我白天找你五次,有三次你都和她们在外面玩。我的皇后,我想见你还要和宫女们争,这合适吗?”我反省了下,确实不太合适。梁言既然要给,我不能拒绝,背后无数双眼睛盯着,我一步步坐稳了皇后的位置。宫中冷冷清清,选妃的事宜迫在眉睫。私下里多次跟梁言提,他终于答应了,但看向我的眼神复杂而深邃。我不敢多想,既怕他知道,又怕他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7
梁言是大梁国史上最年轻的一位帝王,宫廷内外,每个人的心思都活络起来。进宫选秀的女子一个比一个显得金贵,吃穿用的东西全都要精挑细选。
可就算我千般小心万般注意,还是出了岔子。
福安好不容易请来了梁言,红玉却带着几位白胡子的老太医缓缓而来。
秀女们的院子挤满了莺莺燕燕,稳重的低着头,目不斜视;那些活泼大胆的则偷偷看一眼,再偷瞄一眼,眼神里满是羞涩。
梁言进门后,免去了她们的跪拜礼,随后一声不吭地站在我旁边。
我强忍着,最终还是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暗示他开口说话。
跟着梁言来到正殿,除了我们坐着,其他秀女们分成两排站着,胖瘦各异,色彩斑斓,仿佛已经各自站好了队。
我憋着笑,左手在宽大的袖子里掐着右手掌心,还好不久太医们进来报告病因。
出事的是齐丞相的嫡女齐叶雅,太医院的首席老太医说起是因为杏仁过敏导致的窒息昏厥,那两道长长的眉毛抖个不停。
我又开始掐自己的掌心。
梁言派人搜查秀女们的住处,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站着的秀女中有些人的神色变得不对劲。
有的迷茫不解,有的惊恐疑惑,有的慌乱失措……各种表情,尽收眼底。
福安拿着托盘,举着物品走上前来,院首心领神会地过来检查。
找到了问题的根源,但至于来源……
“陛下!求陛下、娘娘明察!这杏仁粉是民女从家里带来洗脸的,真的不知道能用来害人啊!”
哎哟,这是镇远将军唯一的女儿——司绯。
梁言听完,看了我一眼,随即沉声说道:
“你觉得冤枉,朕就让你自己辩护。你说说,保养品那么多,为什么偏偏只带这杏仁粉?”
成亲那几天我忙得脚不沾地,后来又日夜颠倒地休息,于是院里经验丰富的嬷嬷给我配了几种美容护肤的东西,其中就包括用玫瑰花瓣研磨的香膏。
有几次梁言顺着香味,看到我在脸上涂抹,就随口问了一句。
这下倒是方便了他判断事情。
“民女从小在边疆军营长大,皮肤糙又干,又受不了浓烈的香气,所以让人把敷脸的换成了洗脸的。陛下可以派人去宫外的伊香斋问问掌柜,他们已经为我做了三年的杏仁粉了!”
司绯话音刚落,我已经吓出一身冷汗。
伊香斋,那是北邙细作的联络点,所有关于大梁的情报都汇集于此。
北邙的触角已经伸得这么远了吗?
布局的时间这么久,恐怕不只是短短三年?
除了我和红玉,京城中还藏着多少北邙埋下的钉子?
大梁真的毫无察觉吗?
8
殿内气氛微妙,我侧头望向梁言。
他手里把玩着扳指,面容平和,见我看他,便伸手握住我的手轻轻捏了一下。
他似乎把这事当作后宫争宠的常事来看待。
派出去核实情况的两个侍卫行动迅速,一炷香的工夫就回来了。
司绯的话得到了证实。
既然她是清白的,我就让她坐到一边。
嫌疑落到了其他人身上,正当众人一筹莫展时,齐叶雅醒了。
梁言虽然是皇帝,也不便随意进入女子卧室。
调来的大理寺卿隔着窗户询问发病前后的情况,我按梁言的吩咐进去,只见齐叶雅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布满了红色疹子,令人震惊。
看起来她恐怕需要修养几个月,下手的人显然是想把她排除在选秀之外。
她的眼圈微微泛红,想必醒来时哭过,此时想下床行礼,我摆摆手,她才停了下来。
我把她回答时自然的神情,以及被问及嫌疑人时手足无措的样子,一一告诉了梁言。
他望着我点点头,没说什么。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红玉曾提起,齐叶雅小时候似乎订过一门娃娃亲。
我挑了挑眉,梁言轻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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