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是打开家族史最好的索引,是小叩柴扉,也是开启家门的万能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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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lo
蜀南竹海之味丨连载
“背书包,上学堂,
学堂有个老和尚,
老师讲学他敲鼓,
老师罚站他发糖,
老师吃素他吃肉,
老师上课他发饷,
咦咦个当,学堂有个老和尚。”我读过的玉佛寺小学、白象寺中学、戴寺第三中学,并没有见到过敲木鱼的吃肉和尚,实际上,连普通吃素和尚也没有得见。也许,年长一辈的爹妈在这些寺庙读书的时候见识过吧,不然这首儿歌也不会流传数代人,以至于潜移默化里,我总是将寺庙、和尚、美食混为一谈。到了90年代,我参加了山城棒棒军“司令”兼诗人刘晓萧的作品讨论会,会务安排在重庆罗汉寺。那里的全鸡、全鱼、烧白、肘子等仿样齐全的素宴,又加深了我心底里精致美食与寺庙的关联。年初冬,民间文艺家协会领办了编撰全市佛寺文化专集的任务,我主动承接了3所寺庙的采写。其中一所名为“半边精舍”的寺庙在民间声名远播,但它不是领证的公开佛教场所,也没有管理者的相关资料可查。既是寺庙规制,又名“精舍”,我心生好奇。去网上查,发现说法也纷纭,我大致理解为:这半边精舍可能是古时某大户人家供奉并主持的寺庙。它藏身于沱江支流石灰溪和大青山交错的一条山谷里,更详细的位置就不知了。用手机搜索,导航定位在石灰溪附近的宁溪镇,我和协会副会长古诗人计划先去镇子里,再寻找可以指路的向导。冬月中旬,我们驱车沿着省道,顺着沱江旁的一路林荫,往宁溪镇赶去。当天正逢镇上赶集,集市以路为市,摊位、行人、车辆混杂一处,拥堵不堪。我们在一公里多的路面上走走停停,竟然花了半小时,我正烦躁时,偶然瞥见集市桥头有所大院子,里面院坝宽阔,就想把车子开进去暂停。到了院门口,两只杂色柴狗吠叫着迎上来,绕着车身嗅。我不敢开车门,这时一位穿蓝布围腰的大哥擦着脏手走过来,喝住柴狗,招呼道:“兄弟下来吧,狗儿不咬人的!”我家也养狗奉猫,因此信任大哥,开门下去向大哥敬了一支烟。两只狗儿杵着我的裤子嗅,并无妄动。即便如此,古诗人仍旧缩在车上反复询问“狗儿咬不咬人”,得到数次承诺后,还是不敢下来。闲聊中,大哥得知我在找半边精舍,笑着说:“你找对人了。”他解开羽绒服的衣兜扣子,掏出手机拨号:“萧总吗,在半边寺没有啊?这里有几个市里来的朋友找你——啊,你在市里呀?他们找你啥事?他们说他们是写文章的,说要了解半边寺的历史。哦,恰(吃)了少午饭就回来呀?好啊。”大哥电话未挂,偏头对我讲:“萧总说吃了午饭才回来,叫我好生招待你们。”大哥姓邵,是石灰溪的粉条制作匠人和畜禽养殖大户,因为生产的农产品质量好、规模大,十多年前就成了萧总餐饮公司的原料供应商。他告诉我,半边精舍最早叫“半边寺”,原是萧家祖产,土改时被分给了老佃农。到了萧总这一代,他开办餐饮公司兴旺发达了,才将祖产赎回,对其进行了翻修重建,还把名字改回晚清书法家包弼臣给起的“半边精舍”。简单介绍完,邵大哥便招呼妻子停下手里的活路预备午饭,他忙着去竹林里捉土鸡。我阻拦了一下,可邵大哥已经捉住一只,执意要杀,我再不好客气,也挽起了袖子。我一手捉鸡翅膀、一手捏鸡脚,大哥快刀往鸡脖子上一划,咕噜噜的鸡血滴入盐水碗里。接着,开水烫鸡褪毛、谷草火烧火燎,不出十分钟,一只裸鸡入了厨房。我和邵大哥坐在高大的条粉晾架下,摘着蒜苗黄叶,喝着老鹰茶聊天。古诗人一直坐在半掩的车门内,和车窗下的两只柴狗嘀嘀咕咕。后来,他们似乎签订了“和平协议”,古诗人才小心翼翼地探出身子,等他脚一落地,两只柴狗就被古诗人近两米的身高自带的气势吓出了院子。饭桌上,那只土公鸡做成了“一鸡三吃”:凉拌麻辣鸡、小炒鸡血杂、粉条炖鸡。石灰溪的红苕粉条果然名不虚传,我开车不敢饮酒,可着肚子吃了两碗粉条炖鸡。嫩滑的粉条,完全吸入了土鸡的甘香,不用过多咀嚼。土公鸡吸收到了田园的芬芳,与其肉身一道,风光无限,洞穿味蕾,抵达肠胃深处。古诗人和邵大哥就着一盆麻辣鸡,喝下了两瓶“牟三爷”高度酒。这酒是镇子上的牟家烧酒坊烤制的,店主遵照未曾蒙面的萧总吩咐,在午饭前送达。直到吃完饭,邵大哥也没有提供更多有关半边精舍的信息。饭后,我们在晾架下喝茶,等待萧总。在漫长的等待中,我和古诗人尝试着帮邵大哥两口子挂晒条粉,结果挂断了两架条粉,湿漉漉的条粉如蚯蚓般爬满水泥地,沾上了泥尘。当时我就想到自己曾经吃过的硌嘴粉条,一定是如我们这般笨拙的人搞出来的劣货。帮了倒忙,我和古诗人十分尴尬,悻悻地溜出了院子。两只柴狗也跟了出来,一起在镇子上溜达。小镇的主街是公路,公路两旁是市面,高高低低的自建砖瓦房参差不齐,外墙红白蓝绿,各色杂芜。行至桥头岔路口,一段石板老街延向江边,我们踩着青石板路,转向江边去。我正专注于两只柴狗一路与街沿的狗们互相打招呼的有趣情形,走在前面的古诗人在一拐角处出了“撞车”事故——与两个抬鱼的渔夫撞在了一起。前头的渔夫撞在古诗人厚实的胸口上,倒是无碍,竹杠杵上了古诗人的胸腹。古诗人大概被撞岔了气,蹲在石板上,脸色痛苦。后尾的渔夫是个瘦子,被“急刹车”惯倒在地。我上前时,他正翻身坐起,伸手摸了一下后脑壳,手掌上立刻洇上了猩红的血迹。看着他们人仰马翻,鱼也跌落在地,我有些不厚道地笑了起来。围观的人群探视双方,了解到他们的身体没什么大碍,劝解时也是谈笑风生。有街坊大爷就近回家拿了碘酒,直接倒在手掌里,一把抹到瘦子头上,瘦子的后脑便濡成一片,多余的碘酒顺着毛发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既然无性命之忧,大家就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