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吃饱了吗?”
“吃饱了,你把宋家的娃娃打伤了?”
王朝阳双手抱头枕在脑后,定定看着房顶。
“好像是,刚才那人和你说了?”
“说了,虽然你帮别人是对的,但也要替自己考虑啊,你个头这么小,万一打不过怎么办?”
“嗯。”
“阳阳,你不要闲娘唠叨,宋家在沧海城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人家要是追究起来你,你该怎么办?”
“难道让我跟我爹一样,打不还手?”
“不惹事生非,这是为人处世的智慧。其实我有时候仔细想想,你爹可能也是为了咱们着想。”
“别人惹咱们呢?忍着吗?”
“那你也得分情况,一来要确保自己有那个能力,二来看做这件值不值。你觉今天打架值吗?”
“我觉得值,我管他宋敬亭有什么靠山,他欺负人就是他的不对。”
“如果你打输了呢??”
“打的过打不过都要打。”
“意气用事可不行?你先要对局势有个预判,感觉你打不过,可以去叫张瑶他爹啊。”
“等把他爹叫来,张瑶都被欺负完了,黄花菜的都凉了。”
“但若是你打输了,赔了夫人又折兵。”
王朝阳咕哝:
“我可没想到娶她当夫人。”
王氏反应过来,刚说的话有点歧义,忍不住笑起来。
”阳阳,你是不是喜欢张瑶?”
“喜欢啊,卢渔也喜欢她,玉儿也喜欢她,四海也喜欢她,我们都是朋友啊。”
“那你脸红什么,青里透红的。”
“娘,你干嘛扯这个上面。”
“你听娘的,小不忍则乱大谋。”
“好,娘,我知道了。”
王氏摸摸王朝阳的脸:
“疼吗?”
“不疼。”
“说实话,别老把事情憋心里,这样娘更担心。”
“是有点疼,但是不打紧。”
“娘?”
“嗯?”
“读书真的有用吗?”
“当然有用了,读书以后可以找份体面的工作,考个秀才啥的,回镇上当个官,再不济也能当个文书先生,不用整日风吹日晒的卖苦力。”
“那也得看别人眼色。”
“用功读书做大官。”
“娘,我困了。”
王朝阳抽出一只手,握住王氏的手:
“我感觉身体塞满了棉花,一点力气没有。”
“快睡会儿吧,睡醒了就好了…”
王氏还在说着什么,王朝阳头一撇,沉沉睡去。
梦里像是有无边的黑暗,怎么走都走不出来。
王朝阳再睁开眼的时候,屋子光线暗淡,揉揉眼坐起来。
王氏还醒着:
“睡醒啦,感觉好点了吗?”
王朝阳伸个懒腰:
“好多了,第二天早上了吗?”
“傍晚了,你睡了一下午,睡迷糊了。”
王朝阳下床点灯,昏暗的屋子被映亮了。
“孟先生的药真灵,你脸上的伤竟然好的差不多了。”
“是吗?”
王朝阳往水缸里照了照,脸上的淤青全都消散了,划破的伤口也好了七七八八。
王朝阳心里一动:
“娘,那个孟先生会看病?”
“他还帮我把脉了。”
“他怎么说的?”
“他说娘的脉象没有事儿。张大夫也是这么和你说的?”
“张大夫也说你的脉象没事儿,孟先生给你开药了吗?”
“没有。”
王朝阳有些失望:
“他没有给你开药啊”
“娘的病是不是治不好了?”
“娘你别瞎盘算,静下心好好养病,我烧火做饭?”
“你先自己吃点吧,中午就没吃,娘还不饿。”
王朝阳连汤带肉吃了两大碗,吃完饭开始日常编竹篾。王氏和他聊会儿天,又昏睡过去,再醒来的时候,王朝阳才喂她吃饭喝药。
夜深了,收拾妥当,王朝阳爬上床睡觉。但是他怎么也睡不着,时间在黑暗里无声息的流动,一分一秒都显得无比的漫长,王朝阳辗转反侧。
王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王朝阳爬起来,蹑手蹑脚背上书箱。
他看了看睡梦中的王氏,低下头,犹豫片刻,还是开门走出去。
月色很好,夜空中只有淡淡的一层浮云,月光水银般洒在大地上。星星隐匿在云层后,看起来很是遥远。
小镇早已陷入了沉睡,没有一丝灯光,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狗吠声。
王朝阳有些害怕,他从来不曾一个人走过夜路,深呼吸。
他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似乎藏满了窥视他的*怪。
但是他不能退缩,已经没路可退了,他需要自己去找一条路。他心里默念自己的名字:
“王朝阳!”
他握紧拳头,迈出了第一步,向着那天挖竹笋的山坡进发。
走出院子,走出小镇,月光下,只影独行。
面对竹林,他第二次停下。
熟悉的山路在深夜里变得陌生,风吹过,竹林中沙沙作响,像一张深不见底的大嘴,就等着吞没深夜的来人。
一万个害怕的念头折磨着他,只有一个理由支撑着他。
如果在这之前他是怕黑,此刻他更害怕的是驱动自己来到这里的决心,这个决心,会带来什么后果?自己承担得起吗?
一切都是未知的,未知才是最让人害怕的东西。
王朝阳还是走进了竹林,他面色苍白,呼吸急促,周围的一丁点动静都让他汗毛倒立。
一几分钟的路程,他走了小半天。
那座破败的窝棚出现在他的眼前,黑色的轮廓,像潜伏在暗中的怪兽。
他第三次停下,浑身抖个不停,他静静站着,额头上渗出冷汗,咽了一口唾沫。这两天的一幕幕在脑海浮现:
想起四海故意把两条鲶鱼让给自己,用外号转移话题不让自己难堪。
他想起了卢叔的鼓励:
“十一岁了,是个男子汉了。”
想起了卢婶背后的嘲讽:
“连个鱼都不敢杀的窝囊废。”
想起来张大娘的自以为是:
“他爹刚来村子的时候我就劝过…”
想起了张郎中的无情:
“自从她踏出家门那一步,我就跟她断绝关系了。”
他想起了宋敬亭对张秀才的威胁。
想起张瑶乌黑的马尾辫。
想起了卢渔举起树枝帮自己解围。
想起刚刚在自己手里握着的,母亲瘦小却温暖的手掌。
王朝阳不知道此刻自己为什么会胡思乱想这些,他甩甩头,赶走脑袋里奇怪的思绪。
心跳的没那么快了,他继续往前到窝棚边上。
他蹲下身子,摸索找到竹叶堆中的木板,深呼吸一口,像是用尽全力,掀起来,地窖里孤零零的躺着自己留下的那三根竹笋,而那个人却不见了。
王朝阳正要松一口气,忽地听到背后竹林中有人在呼吸。
子夜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