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那个医院看白癜风最好 http://m.39.net/pf/bdfyy/bjzkbdfyy/第六章
龙、蛇、蛟、鳄异同辩
龙、蛇、蛟、鳄,分别是四种动物,不可混为一谈。蛇、鳄是现存的动物,实物俱在,一目了然;龙、蛟是历史上曾经有过的动物,后来渐趋绝迹,今已名存实亡。
年,章鸿钊发表《三灵解·龙解》,怀疑中华龙的真身可能是一种鳄鱼,即民间所称的“鼍龙”、“土龙”。从那时以来,不断有人试图在生物学上替龙找到一个合理的出身:或者认为龙的原型是大蟒蛇,或者认为是五步蛇,或者认为是巨蜥,或者认为是湾鳄,甚至有人认为是某种恐龙的孑遗。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龙”果真是被神化了的蛇吗?或者,“龙”是上古人民对于鳄鱼的特殊称呼吗?还有,“龙”与“蛟”之间又是什么关系呢?当我们开始把搜索的目光转向大自然的时候,这些曾经被人一议再议、至今仍然悬而未决的间题便不可避免地推到了我们的面前。
先说龙与蛇。
迄今为止,“龙蛇说”在学术界仍具有很大的影响力。人们最容易把龙看作是蛇的同类,然而在事实上,龙决不可能是蛇。如前所述,龙是头上长角、腹下有足、体表覆鳞片、吻边有长须,而蛇却无之。虽然古人在习惯上常以龙蛇并称,可是一到具体的记载中,则是龙归龙,蛇归蛇,分得清清楚楚。成书于两千多年前的《左传》即是如此。《左传》记载:庄公十四年,“内蛇与外蛇斗于郑南门中,内蛇死”;文公十六年,“有蛇自泉官出,入于国,如先君之数。”同时,《左传》还两次写到龙的出现:昭公十九年,“郑大水,龙斗于时门之外洧渊”;昭公二十九年,“秋,龙见于绛郊”。显而易见,龙、蛇分别是两种不同的动物,彼此间不能混为一谈。
如果说《左传》提供的证据还不够充分的话,那么请允许我继续摘录《隋书·五行志》和《新唐朽·五行志》中的若干片断/p>
陈太建十一年(年)正月,龙见南兖州池中。
东魏武定元年(年),有大蛇见武牢城。
后齐天保九年(年),有龙长七八丈,见齐州大堂。
武平七年(年),并州招远楼下,有赤蛇与黑蛇斗,数日,赤蛇死。
后周建德五年(年),黑龙坠于毫州而死。
以上《隋书·五行志下》
开元四年(年)六月,郴州马岭山下有白蛇与黑蛇斗,白蛇长六七尺,吞黑蛇,至腹,口眼血流,黑蛇长丈余,头穿白蛇腹出,俱死。
天宝(---年)中,洛阳有巨蛇,高丈余,长百尺,出芒山下。
建中四年(年)九月戊寅,有龙见于汾州城壕。
贞元(-年)末,资州得龙丈余,西川节度使韦皋匣而献之,百姓纵观,三日,为烟所熏而死。
大和三年(年),成都门外有龙与牛斗。
以上《新唐书·五行志三》
自从班固《汉书·五行志》发明了“龙蛇之孽”一说,后来正史中的《五行志》也大都设有这一栏目,专门记载龙、蛇两种动物的常情况。龙本应为样瑞之物,但是,如果它出现的时节不对,或者所处的环境不当,则也可能转变为某种凶兆,即所谓“瑞兴非时,则为妖孽"。根据不寻常的动植物的出现或常见动物的不寻常表现,以推知未来事物的凶吉趋向,这无疑是一种原始的前兆迷信的残余。
然而,《五行志》毕竞不同于《山海经》。并不是随便什么想象中的怪物都能够写进去的。在《五行志》中被用作前兆占验的,或为野生动物的反常表现,或为家养牲畜的生理畸形。均是当时人们尚能实际接触到的生物现象。我们可以批评占人的迷信观念,却没有理由否认这些生物现象的客观存在。假如龙在自然界没有一个现实的位置,南北朝及隋唐时代的人们怎么可能将其作为生物占验的凭据,怎么可能堂而皇之地写下“某年某月于某地见龙”的记载呢?假如龙仅仅是蛇类的异名,那么,在同一篇记载中、为什么要将龙、蛇区分开来,为什么要使用两种不同的名称呢?我们从上文所引录的《五行志》的部分记载中可以看出,无论多么长多么大的蛇,都只能叫做“蛇”,而不能称之为“龙”。龙应当属于另一种动物,一种有待于重新认识的动物。
在古汉语中,将两种动物的名称,组成一个并列结钩的复合词,本是司空见惯的现象。这些在语词构造上结为常年伴侣的动物,或因其形态相似,或因具习性相近,或因其种类相同,如“豺狼”、“虎豹”、“牛羊”、“狐免”、“莺燕”、“龙蛇”等。《左传·襄公十四年》:“豺狼所嗥”。《淮南子·原道训》:“虎豹山处。’《诗·小雅·楚茨》“絜尔牛羊。”曹植《泰山梁甫行》:“狐兔翔我宇。”乔知之《定情篇》:"莺燕从双栖。”难道我们可以因此说豺便是狼、虎便是豹、牛便是羊、狐便是兔、莺便是燕吗?在古人的眼中,龙和蛇都归入同一大类,名之曰“鳞虫”,因而相提并论是很自然的。不幸的是,从现代生物学观点来推测,龙、蛇并不是处在同一进化阶段上的动物。蛇是后起之秀,生机勃勃;龙仿佛是先代遗老,所剩无几。随着时间的推移,生态环境的变化,后人难免会产生错觉,以为蛇是实有的,而龙是虚幻的,关于这个问题,后面的章节中将会有更详细的论说。
中国古代的博物学著作,几乎都将龙、蛇分作两类来加以叙述。以《本草纲目》为例,鳞部分为四类:一曰龙,二曰蛇,三曰鱼,四曰无鱗鱼。龙类则包括九种动物:
龙、吊、蚊龙、鼍龙、鲮鲤、石龙子、守宫、蛤蚧、盐龙。
尽管其中有些动物仅属传闻,连李时珍本人也没有亲眼见过,尽管“龙”目之下所开列的“龙骨"、“龙齿”、“龙角”,“龙脑”、“龙涎”等药材,实际上与生物界的真龙毫不相干,但是,李时珍在这里将龙与蛇类截然分开,把龙和鼍龙(扬子鳄)、鲮鲤(穿山甲)、石龙子、守宫(壁虎)等放在一起,还是很能够说明问题的,这表明在古人的日常经验中,龙的外形同蛇类相去较远,而跟某些蜥蜴状动物则比较贴近。我们不应当忘记,中国古代的动植物分类法正是以动植物的外部形态特征为主要依据的。
再说龙与鳄。
龙的外形像个巨型蜥蜴,鳄鱼的外形恰好也是如此。这种外形上的相似,使得龙与鳄鱼之间的关系更加引人注目。尽管我在前面已经多次说过龙不是鳄鱼,但总难免让人感到证据不足,这里似有进一步申说的必要。
近年来流行一种说法,认为上古传说中的“龙”,其实就是对子湾鳄的最早称呼。这种大型鳄鱼,曾广泛分布于南海、东海、渤海沿海以及江淮和黄河中下游地区。商周之际,我国北方气候发生剧变,大批动物绝灭或南迁。在中原文化中心区再也见不到鳄鱼的踪迹了,只留下了关于这种神秘恐怖怪物的大量神话和传说。周秦以后,虽然仍不时有鳄鱼在南方水域活动的记录,却很少有人能想到这种爬行动物就是古神话中所谓的“龙”了。
上述假设若要成立,必须有一个基本的前提,即:周秦以后,龙仅存在于神话传说中,并不存在于现实的记载中。然而,只要认真读一读本书(特别是本书的第二章〕,就很容易发现,“湾鳄成神”的假设是站不住脚的。秦汉以来的大量文献资料可以为证,见龙的记载和见鳄的记载同时存在,对龙外貌的描述和对鳄鱼外貌的描述同时存在。古人确实说过鳄鱼在外形上近似于龙,但是他们从不认为鳄鱼便是货真价实的龙,因为他们曾有过实物的比较,而这一点正是被今人所忽略的。
考古资料表明,在史前时代,中国大陆曾经生活过多种鳄类动物,现已发现的鳄类化石达17属。可是周秦以来文献中所记录的,差不多仅剩下了两种。一种叫做鼍,《说文解字》中写作“鼍”/p>
鼍,水虫,似蜥蜴,长丈所,皮可为鼓。
这是祖居在我国长江流域的一个短吻鳄种,学名“扬子鳄”,俗称“土龙”、“猪婆龙”。最近几十年来,这一鳄种濒临绝灭,以致成为国家明令保护的珍稀动物,但在历史上,扬子鳄曾经数量极多。并不是什么稀有动物。生活于战国前期的墨翟就说过:“江汉之鱼鳌鼍为天下富。”可见在当时的长江中游地区,扬子鳄的数量几乎跟甲鱼一样多。据《新唐书·五行志一》记载,肃宗上元二年(年),曾有相当数量的鼍鳄汇集在扬州城门口。直到公元十一世纪,苏颂在《图经本草》中仍说:“鼍,今江湖极多,形似守宫,鲮鲤辈,而长一二丈,背尾俱有鳞甲。"《太平御览)卷九三二引郭义恭《广志》:鼍鱼。长三尺,有四足,高尺余,尾如蝘蜓儿大。南方嫁娶,必得食之。
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也证实,鼍肉是南方人婚娶筵席上常见的佳肴,至少在明代仍然如此。由此看来,古人对扬子鳄的熟悉程度,决不亚于鱼鳖之类,是不可能把它当作少见多怪的稀有动物的,是不可能发生成千上万人竞走百里去围观一头扬子鳄的神话故事来的。
在现存的鳄类动物中,扬子鳄属于最温顺的一种,它以鱼、蚌、小鸟及鼠类为食,一般不会攻击人畜。古籍记载中另有一类鳄鱼,休型较大,凶猛异常,人见人怕,《说文》中写作“"。
,似蜥蜴,长一丈;水潜,吞人即浮。出日南也。
鳄鱼的眼睛突出在头的上部,所以它伏在水底照样能看见水面的景象。水面倘有人或其它动物经过,它可以在水下悄然潜行,等接近目标后就突然上升,发起攻击。“水潜,吞人即浮”,寥寥数字,刻画得极为精确。日南郡位于今天越南北起横山南抵大岭的中部地区,当时仍在汉王朝的版图之内,后来才逐渐变成了外域。
三国时期,吴国的康泰、朱应曾奉命出使林邑、扶南等国(今越南、柬埔寨境内)。他们归国后撰写的《吴时外国传》等书,介绍了公元三世纪时中南半岛上的风上人情状况。《梁书·扶南传》中有关鳄鱼的记述,实际上就是得之于当年康泰等人的见闻/p>
鳄大者长二丈余,状如鼍,有四足,喙长六七尺,两边有齿,利如刀剑,常食鱼,遇得麋鹿及人亦噉之,苍梧以南及外国皆有之。
这种“喙长六七尺”的长吻鳄,大约即是目前仍存留于东南亚沿海及澳大利亚北部的湾鳄。湾鳄是一种咸水淡水皆宜的较为原始的巨型鳄,它在历史上的分布范围比今天要广泛得多。《梁书》上就说得很明白,此种食人鳄不独外国有之。“苍梧以南”即我国的岭南地区也有。
巨大的湾鳄
《文选·左思《昊都赋》》有晋人刘逵的一段注文。概述了繁衍于广州(包括今广东、广西之大部)地区的凶猛巨鳄的生态特点/p>
鳄鱼,长二丈余,有四足,似鼍,喙长三尺,甚利齿。虎及大鹿渡水,鳄击之,皆中断。生子则出在沙上乳卵,卵如鸭子,亦有黄白,可食。其头琢去齿,旬日间更生。广州有之。
用那条铁臂一般的粗硬尾巴猛抽猎物,将其击昏后再行吞噬,这正是湾鳄在偷袭大动物时所采用的主要手段。
晋人虞喜也在《志林》中提到,南方有一种会吃人的长嘴鳄鱼,多在秋季向船上的人发动攻击/p>
南方有鳄鱼,喙长八尺,秋时最甚。人在舟边者,鱼或出头食人,故人持戈于船侧而御之。
秋季正好是鳄鱼捕食活动的高峰期,湾鳄于此时显得格外凶暴,所以覆舟杀人的悲剧便屡屡发生。
《太平广记》卷四六四引《感应经》佚文,反映出广州地区人民对这种水陆两栖怪物的恐俱心理:
闻广州人说,鳄能陆追牛马,水中覆舟杀人,值网则不敢触,有如此畏惧。
据现代科学家的观察,鳄鱼在陆地七,能以每小时12公里的速度迫逐猎物。这一速度对爬行动物来说是相当快的。某些陆生哺乳动物,如绵羊、野牛,奔跑起来的最快时速也不过17公里左右。“鳄鱼能陆追牛马”,看来并非夸诞之辞。而“值网则不敢触”,即使巨鳄撞在了渔网里,渔民们也不敢轻易去碰它,可见对它的畏惧之甚。
因畏惧而退避,结果只能使鳄鱼在当地繁殖得更多更快。公元九世纪末,寓居广州的刘询在《岭表录异》中写道,岭南一带的鳄鱼已是成群结队,尤其是潮州地区(治所在今广东潮安县),差不多成了鳄鱼的窟宅:
鳄鱼,其身土黄色,有四足。修尾,形状如毫,而举止趋疾,口森锯齿,往往害人。南中多鹿,最惧此物。鹿走崖岸之上,群鳄嗥叫其下,鹿怖惧落崖,多为鳄鱼所得,亦物之相慑伏也。故李大尉德裕。贬官潮州。经鳄鱼滩,损坏舟船,平生宝玩、古书、图画,一时沉失,遂召舫上昆仑取之,但见鳄鱼极多,不敢辄近,乃是鳄鱼窟宅也。
李德裕贬为潮州司马,约在大中二年(年)冬抵达潮阳,随即又被贬往崖州。前此三十年,即元和十四年(年),另一位著名人士、后来被苏东坡誉为“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愈先生,也因得罪了唐宪宗而被贬为潮州刺史。韩愈赴潮州途中。舟过乐昌县境,有一小吏告诉他。潮州恶溪中的鳄鱼真是又大又可怕:
下此三千里,有州始名潮。
恶溪瘴毒聚,雷电常汹汹。
鳄鱼大于船,牙眼怖杀侬。
韩愈:《泷吏》
恶溪,又名恶水,即今日之韩江。韩愈到任后,发现情况确实相当严重,鳄鱼已成为除飓风以外的另一大自然灾害,危害着当地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
愈至潮阳,既视事,询吏民疾苦,皆曰:“郡西湫水有鳄鱼,卵而化,长数丈,食民畜产将尽,以是民贫。”
《旧唐书·韩愈传》
于是便引出了名烁古今的《祭鳄鱼文》。这篇祭文实质上是向鳄鱼发出的宣战书:“刺史则选材技吏民,操强弓毒矢,以与鳄鱼从事,必尽杀乃止,”韩愈毕竟来自文化较高的中原地区,他当时可能具体布置过对鳄鱼进行围捕追歼的计划,并收到获一定成效。可惜这段史实没有被真实地记录下来,而流传在当地民间以至后来被写入《唐书》中去的,乃是一个近乎神话的故事。仿佛韩愈的祭文经宣读,当天夜里恶溪中就起了风暴,从此溪水改道,鳄鱼搬家,潮州一地,物阜民安。九世纪时的岭南地区,巫术迷信仍很盛行,产生出这么一个类似“神咒驱邪魔”的故事来,应该说是毫不奇怪的。
北宋咸平二年(年),陈尧佐出任潮州通判,修建了韩文公祠。他在《招韩文公文并序》中,再一次追述了唐代鳄鱼为患的情形:
郡之下,即恶溪焉,有鱼名鳄,早暮城下,以人为食,虽牛马羊豕,见必尾之,居民怖焉,甚于虎兕。
《永乐大典》卷五三四五引
所谓“虽牛马羊豕,见必尾之”,亦即当年韩愈说的“鳄鱼腥然不安溪潭,据处食民畜熊豕鹿麋以肥其身。”显而易见,大鳄鱼曾经横行陆上,肆无忌惮地向家畜发动攻击,我们简直无法想象,这种在陆地上如此猖撅的爬行动物,古人怎么可能将它纳入“失于水则神废”的定义之中!
陈尧佐在潮州任上时,鳄鱼的数量比起唐代已经明显减少了,但偶尔还会发生鳄鱼吞人的惨剧。据陈尧佐说,当地居民对于鳄鱼的活动仍然十分警觉,即使远远望见,也要赶快回避:“凡上下水中,或见其隆伏仿佛之状,虽相越百步,避之惟恐不速。”
《梦溪笔谈》的作者沈括,少年时代曾跟随父亲,到闽中居住了一年。当时的潮州知府王举直,曾钓得一头大鳄鱼,并据此而摹绘了一幅图。沈括看见过这幅图画。还了解到有关鳄鱼的一些知识:
子少叶到闽中,时王举直知潮州,钓得一鳄,其大如船,画以为图,而自序其下。大体其形如鼍,但喙长等其身,牙如锯齿。有黄、苍二色,或时有白者。尾有三钩,极铦利,遇鹿豕即以尾戟之以食。生卵甚多,或为鱼,或为鼍、鼋,其为鳄者不过一二。土人设钩于大豕之身,筏而流之水中,鳄尾而食之,则为所毙。
《梦溪笔谈,异事》
湾鳄的吻部确实比较长,但图画中的“喙长等其身”(嘴长与身长相等),似乎有些夸张了。江少虞《宋朝事实类苑》卷六九引《梦溪笔谈》,此句作“缘长半其身”,这或许才是沈括的原文。鳄卵也只能生产幼鳄,若说还能孵出别的什么动物来,显然是传闻不实之词。不过,湾鳄的孵化率及幼鳄的成活率都非常低,这倒是事实。据统计,在母鳄产下的蛋中,有75%是不能孵化的废蛋,即使幼鳄孵化出来,也只有不到3%的幼休能够生存下来。所以说“生卵甚多,……其为鳄者不过一二”,古人的观察大体上还算准确,从沈括的记载中还可看出,当时潮州人捕杀湾鳄的技术已经相当熟练,这种爬行动物在岭南日渐稀少以至完全消失,一个重要的原因,恐怕就是人为的过量捕杀。
《青琐高议》的作者刘斧,曾于熙宁二年(年)到过粤东海滨,听一位老渔民介绍了大鳄鱼的情况,同沈括所说的差不多:
鳄之大者数千斤,小者亦不下数百斤。水而伏,山而孕。卵而化。其形蟹目蜃角,龙身鳖足,用尾取物,如象之用鼻焉。苍黄玄紫,其色不一。方其幼者,居山腰岩腹之下。其卵百余,大小不一,能为鳄率二三,他皆或鼍或鼋。鳄之游于水,他鱼不可及。泝流顺水,俱无他鱼。
从“大者数千斤”一句来看,当无疑问属于湾鳄。在诸多鳄鱼中,只有成年湾鳄的体重可达公斤以上,相当于3只大老虎加起来的重量。“泝流顺水,俱无他鱼”,这是老渔民的经验之谈。因为鳄类有食鱼的习惯,鱼儿无不望风而遁,所以湾鳄经过之处。渔人的网里便很难有其它收获了。这跟另一种关于龙的经验之谈“龙以为畜,故鲔鱼不淰”,是截然不同的。
自两宋以后,有关岭南食人鳄的报道就很少听见了。康熙年间,浙人吴震方游历潮州时,再想寻觅鳄鱼的踪迹,已经感到绝无可能了:
鳄溪,一名恶溪,又名澺溪。唐宋时有鳄鱼为患。其物似龙,无角而黄色,口森锯齿,四足,修尾。尾有三钩,极利。遇人畜以尾击而食之,鳄之运尾,犹象之运鼻也。生卵甚众,。或云鼍龙之属。今溪中绝无此,潮人亦无有几之者。
(《岭南杂记》卷上)
虽然湾鳄在中国境内已趋绝迹,但从中南半岛访问归来的人士,仍不时带回有关境外大鳄鱼的种种消息。例如,元人周达观曾出访过真腊(今柬埔寨),他在《真腊风土记》一书中写道:
鳄鱼大者如船,有四脚,绝类龙,特无角耳。
所谓“绝类龙,特无角耳”,即鳄鱼的形状非常像龙,只是头上没有角罢了。正是这种外形上相似的特点,使得清代以后的某些人发生了错觉,以为中南半岛上豢养的大鳄鱼便是中国古代的“豢龙”。这在上一章中已经论及,此处就不重复了。
我所以要不厌其详地列举古人有关鳄鱼特别是湾鳄的论述,目的是为了让读者能有一个全面而清晰的认识,以便更加准确地对龙与鳄进行比较研究。从两种动物的外形上看,尽管它们都很像巨型蜥蜴,但其间的差别依然存在。
第一,龙头上有角,或为独角,或为双角,这是自甲骨文以来所有关于龙的记载及传说都一致肯定的。有人认为,湾鳄的吻端到眼前方有一对大型隆起腺,远远看去恰好像龙头上的角。这一说法实在很牵强。根据任殿元老人的描述,他所看到的那条黑龙,额头上长了个椭圆形的角,朝天耸起,状如牛角,根部较粗,顶部稍尖,足有一尺长。这难道是湾鳄头上的角质隆起物吗?
第二,湾鳄那张长长的布满利齿的大嘴,特别引人注目,“喙长八尺”、“牙如锯齿”,已成了古籍中形容巨鳄的常用之辞。龙则不然,古代一些亲眼见过龙的人则说:“鼻嘴类牛”。今人任殿元也证实,黑龙的”鼻子和嘴较近,形似牛头一般”,“嘴形特像鲶鱼,又扁又宽”。
第三,自古以来妇孺尽知,龙是一种有口须的动物。关于龙须的长度,古籍中说法不一,最长的可达二丈,似乎有些夸张了。据任殿元的报告,他站在距黑龙一丈多远的地方,清楚地看到黑龙的口须约长20公分,又粗又硬,还直抖动。这显然不是鳄鱼,因为任何种类的鳄鱼都不可能长出口须来。
第四,鳄鱼的体表,包裹着一层厚厚的骨质板和角质鳞,犹如铁皮一般,古籍上称其“甲如铠甲”。而龙身上下覆盖的,却是一片一片鱼鳞似的鳞片,最大的鳞片直径可达16公分以上。古今目击者皆证实,龙鳞是能动的,可作适当程度的翕张动作。有谁见过鳄鱼的鳞片会自行抖动,会发出咔咔的声响?
第五,龙的身上散发出一种异乎寻常的腥味,相隔几百米远就能闻到。究其原因,可能是龙体表面存在着丰富的粘液腺。作为高等爬行动物的鳄鱼,体表紧覆坚甲,并无粘液分泌。“数里闻腥膻”、“腥膻不可近”,这些描述堕龙的词句,是无法转用来形容鳄鱼的。
从两种动物的活动范围来看,差异冋样是很明显的。鳄鱼生活在什么地方,应该到哪里去捕捉它们,古人能够说得清清楚楚,决不含混。惟独对于龙,始终没有人能够准确地说出它的生活区域。当龙偶尔趴卧在陆地上时,谁也弄不清它自何处来;当它随着大暴雨离开后,谁也不知道它归何处去。即使龙身浮现在某处江湖中,往往也是仅此一见,其后便杳如黄鹤了。历史地名中的“龙潭”、“龙湖”等,大多是附会之辞,并不能代表龙的生存地点。
据史籍资料,湾鳄在历史上的分布范围,集中在今广东、广西、福建、台湾四个省区;扬子鳄的分布面较广一些,但大体上也不超出长江中下游流域。令人诧异的是,龙的活动范围,绝不像鳄鱼那样受到严格限制,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几乎都曾发现过它的踪迹。秦汉以来有明确记载的“见龙”事件,差不多近—半是发生在中原及中原以北的地区。例如,公元年慕容皝在龙山亲眼所见的黑白二龙,年耶律阿保机在拽剌山射获的黑龙,年坠落在三河县境内的牛头蛇身怪物,年盘桓于临榆县一居民煤堆上的龙,以及年出现在扶余县江边沙滩上的黑龙,这些龙被发现的地点,均在位于北纬40°至46°线之间。假如认定“龙”就是鳄鱼的代名词,那么,这些事件本身将陷入无法解释的困境之中。因为无论是对近两千年来气候资料的分析,还是对鰐类动物生活史的研究,都不可能提供这方面的支持,以谣明鳄鱼仍在黄河以北的大片土地上生存,直到本世纪四十年代。何況任殿元老人早已证实,他所看到的那条身长12米的巨型四脚蛇,肯定不是鳄鱼。
稍微留意一下古人对待龙与鳄的不同态度,就愈加明白两者绝不是同一种动物。受到古代居民特殊礼遇以至被尊为“鳞虫之长”的,是一种叫做“龙”的动物,而不是鳄鱼或别的什么爬虫。保护扬子鳄是最近半个世纪方才出现的意识,古人只晓得鼉肉可以敬客,鼉皮可以蒙鼓,并没有把它当作神灵来膜拜。至于湾鳄,它的凶暴是出了名的,古人始则避之惟恐不及,继而杀之惟恐不尽,何崇拜之有?不能因为世界上其他民族有崇拜鳄鱼的习俗,便认为我们民族也应当如此。请再读一读我国历代有关食人鳄的记载吧,那里面有的是恐惧感和厌恶感,却没有今人想象中的神秘感,“居民怖焉,甚于虎兕”,“虽相越百步,避之惟恐不速”。,面对这样一忡比老虎还要可怕的猛兽,古人竟会把它当作“祥瑞”来炫耀,甚至走近它的身边去搭建凉棚,这在人间情理上能够说得通吗?
如前所述,关于鳄鱼的生态特点,古人所了解的,同今天的科学认识基本相合。他们不会不明白,搭凉棚、浇凉水的措施,对鳄鱼是毫无意义的;他们也不会不明白,长嘴大鳄鱼所需要的并不是几桶清水,而是人、畜的血肉。显然,搭棚浇水的举措,不是针对鳄鱼的,在其背后可能隐藏着某种古老的经验。鳄鱼固然不需要这种待遇,但在生物进化史上确有另一类动物,由于它们特殊的生理机能,必须保持足够的皮肤湿润度,这甚至比饮食充饥还重要得多。下一章中将就此展开讨论。
说完龙与蛇、龙与鳄,接着来说龙与蛟。
龙蛟并举,蛟龙连称,自古已然,习以为常。于是乎,不仅现代的人,就是古代的许多人,也都以为龙即是蛟、蛟即是龙。至于为何同一物而有两种名称,有人说“小曰蛟,大曰龙”,有人说“龙无角曰蛟”,还有人说“母龙曰蛟’。其实,这些说法均属无根之谈。龙和蛟,实际上是两种有区别的动物。
陆容《菽园杂记》卷十五中,记述了江西地区居民的经验之谈:
蛟状大率似龙,但蛟能害及人畜,龙则不然。龙能飞。且变化不测,蛟则不能也。
清代考据学家王念孙在《广雅疏证·释鱼》中也说:
蛟为龙属,不得即谓之龙。古书言蛟、龙,皆为二物,无称蛟为蛟龙者。
陆容和王念孙,一卒于明弘洽九年(年),一卒于清道光十二年(年),距离现在都比较近了,他们的话或许不能作数,那么,就让我们来看一看早期文献中有关蛟的记载吧。
在先秦诸子的著作中,蛟龙连称已是很普遍的现象。例如,《庄子·秋水》:“水行不避蛟龙者,渔父之勇也。”单从语意上看,仿佛龙跟蛟一样,都是害人非浅的凶物。其实不然,这里的“蛟龙”,是一个偏义复词,仅仅指蛟而言,并不包括龙在内。说理文本来就不同于记事文,讲究的是句法的整齐和音节的铿锵,至于个别词语用得是否准确,往往是被忽略的。一旦刻了记事文中,具体描写某种水生动物威胁或伤害人、畜时,无论是传说故事,还是真实记载,都一律明确写作“蛟”,而不再含混地使用“蛟龙”一词了。
荆有次非者,得宝剑于干遂,还反涉江,至于中流,有两蛟夹绕其船,次非谓舟人曰:“子尝见两蛟绕船能两活者乎?’’船人曰:“未之见也。”次非攘臂祛衣,拔宝剑,曰;“此江中之腐肉朽骨也,弃剑以全已,余奚爱焉!’’于是赴江刺蛟,杀之而复上船,舟中之人皆得活。
(《吕氏春秋,知分》)
魏太祖幼而智勇。年十岁,尝浴于譙水,有蛟来逼,自水奋击,蛟乃潜退。于是毕浴而还,弗之言也。后有人见大蛇,奔逐,太祖笑之曰,“吾为蛟所击而未惧,斯畏蛇而恐耶?"众问乃知,咸惊异焉。
《太平御览》卷四三六引刘昭《幼童传》
云水源有汤泉,下流多蛟,害厉,济者遇之,必笑而没。
(《艺文类聚》卷九六引王韶之套始兴记》
洵阳城东门通大桥,常有蛟,为百姓害。董奉疏符沉水中,少日,见一蛟死。浮出。
《大平广记》卷四二五引《浮阳记》
怀蛟水,在县南二百步,江中流。石际有潭,往往有蛟浮出,时伤人马。
《太平寰宇记·江南西道五·饶州·鄱阳县》
大中祥符三年六月辛未,令南康军长吏祭坟。时内侍赵敦信使还,言江中有蛟,为行人害,舟筏多覆溺者,因请饰其庙宇。
(《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七三)
元成宗大德间,昆明池有蛟害人,后除之。
(康熙《云南府志》卷二五)
西晋建威将军周处年轻时在他的家乡义兴(今江苏宜兴)刺虎斩蛟的故事,更是声闻当朝,名播后世:
周处年少时,凶强侠气,为乡里所患。又义兴水中有蛟,山中有邅迹虎,并皆暴犯百姓。义兴人谓为“三横”,而处尤剧。或说处杀虎斩蛟,实冀三横唯余其一。处即刺杀虎,又入水击蛟。蛟或浮或没,行数十里,处与之俱。经三日三夜,乡里皆谓已死,更相庆。竟杀蛟而出。
《世说新语,自新》
这一事迹,后来又被写入了《晋书·周处传》。但《世说新语》谓周处在水中与蛟搏斗了三天三夜,则显然是小说家惯用的夸张手法,不能完全当真。倒是《初学记》卷七所引《祖台之志怪》的记述,可能较为接近当时的真实情景:
义兴郡溪渚长桥下有苍蛟,吞噉人。周处执剑桥侧,伺久之,遇出,于是巷自桥上投下蛟背而利。蛟数创,流血满溪,自郡渚至太湖句浦乃死。
刘禹锡《壮士行》“明日长桥上,倾城看斩蛟”,用的便是这个典故。身受重创,血流满溪,尚能挣扎着游出去很长一段路程,可见蛟是一种非同寻常的大型动物。蛟之不易对付,古来即存共识。《礼记。月令》:“〔季夏之月〕命渔师伐蛟、取鼉、登龟、取鼋。”鼉、鼋皆可“取”,唯蛟须“伐”之。陈澔注:“蛟言伐,以其暴恶,不易攻取也。”我们从《世说新语》的记载中也可看出,杀死一条巨蛟比歼灭一头猛虎还要来得艰苦。
既然龙不是终鱼,那么,蛟会不会是一种凶猛的大鳄鱼呢?
至晚在清代,已经有人提到过这方面的猜想。郑光祖《一斑录杂述》卷五:“周处斩蛟,或谓是鳄鱼也。”近年来,仍不时有人发表类似的见解。假如仅仅根据蛟的凶暴程度来判断,说它是一种食人鳄鱼,似乎也未尝不可。但是,我们不能不注意到,鳄作为一种动物的名称,在古籍中很早便已确立,古今相沿,并无二致。所谓“古之蛟即今之鳄”,在语义学上显然没有充分的说服力。古人称鳄为“鼉鱼”、“忽雷”者,间或有之;称鳄为“蛟”者,却是史无凭证。何况从古籍中对于蛟的具体描述来看,同鳄鱼的形象委实难以吻合。
据《汉书·武帝纪》称,元封五年(公元前年),汉武帝刘彻南巡时,“自寻阳浮江,亲射蛟江中,获之。”可惜的是,这条被汉武帝(包括他的侍从)亲手射获的江中之蛟,究竟是何等模样,史书上没有更具体的记载。不过,在王嘉的《拾遗记》中,曾记载了一个“汉昭帝钓蛟”的传说故事,其中粗略地勾画了蛟的外貌特征:
汉昭帝常游渭水,使群臣渔钓为乐。时有大夫任绪钓得白蛟,长三丈,若大蛇,无鳞甲,头有一角长二尺,软如肉焉,牙如唇外。帝曰:“此鱼?之类,非珍祥也。”乃命太官为鲊,骨青肉紫,味甚美。帝后思之,使罾者复觅,终不得也。
《太平御览》卷九三O引《王子年拾遗录》
此故事载于今本《拾遗记》卷六。《太平御览》所引的这节《王子年拾遗录》,其文字与今本有较大出入。从语言风格上看,《王子年拾遗录》质朴无华,很可能是王嘉的原本,尚未经过萧绮的加工润色,为此,我特意抄录了这一节佚文,以供读者参考。《拾遗记》所津津乐道的历代帝王的逸闻,当然不会是真确的历史事实,然而,既如《汉书》所说,西汉皇室曾经得到过蛟的实物,那么,不论《拾遗记》的作者多么善于曼衍虚辞,他对于蛟形的具体描绘,便不可能完全脱离实际,或多或少总是以某种现实的动物为其蓝本的。根据《拾遗记》所勾画的形象,蛟既不似体覆鳞片的龙,也不似身披坚甲的鳄,却像是一种形状奇特的大蛇。
两晋之际著名的博物家郭璞,在《山海经·中山经》的注释中,也肯定蛟的外形近于蛇类:
蛟,似蛇而四脚,小头细颈,领有白痪,大者十数围,卵知一二石,能吞人。
我们即使把所有鳄鱼的图片都集中起来细细观察,也无法得出“小头细颈”的印象来。蟒蛇倒是真正的小头细颈,并且也是卵生,尤其是大蟒,确实能够吞人。蛇头虽小,但它的左右下领骨之间以韧带相连,所以蛇口能张得很大,可吞下比自己头大几倍乃至十几倍的动物。
《太平御览》卷九三0引裴渊《广州记》:
新宁郡东澳甚饶蛟,及时害人。曾于鱼梁上得之,其长丈余,形广如循,脩颈小头,脾前赭,背上青斑,胁边若锦。
裴渊所记,乃是对于某种动物实体的客观描述,显然不同于小说家的泛泛之谈。“脩颈小头”,这与郭璞的说法正根吻合。“形广如循”,循是阑干上的横木,何晏《景福殿赋》有“循类腾蛇”的比喻,可见蛟是一种长条状的形似蛇类的动物。“胸前赭,背上青斑,胁边若锦”,如此体色绝非鳄鱼所有,在蛇类中倒是常见的。即以我国现存的蟒蛇为例,其体色黑,有云状斑纹,背面有一条黄褐斑,两侧亦各有一条黄色带状纹。
《宋朝事实类苑》卷六八引《赵康靖公闻见录》的一则记载,题为《蛟攫马》:
简门祇候都士迁,因出郊。借人马骑去。时夏热,因解于河上,令人浴马。忽有物在水底,如蛟蜃状,掳攫其马并人,须臾不见。人即时出,苏息,说其状如蛇,即不见其穴处。
据那位蛟口逃生者的描摹,蛟的形状确实如同蛇类。这种能将人、马一起卷入水底的怪物,会不会是一种古代的大型水蟒呢?现在世界上最大的蛇。恐怕要属栖居南美洲的水蚺,其身长可达10米上下。尽管它大部分时间伏在水里,主要食物却不是鱼类,而是常到河边来饮水的哺乳类和鸟类。
水蚺
《初学记》卷七引盛弘之《荆州记》:
沔水有潭极深,先有蛟为害。邓遐为襄阳太守,拔剑入水,蛟烧其足,迢自挥剑,截蛟数段,流血丹水,勇冠当时。于后遂无蛟患。
邓遐是东晋的名将,曾追随桓温多次北伐,时人把他比作西汉的樊哙。有关沔水斩蛟的事迹,亦见于《晋书,邓遐传》。且不说迄今为止还找不到任何证据,足以证明魏晋时代尚有像湾鳄那样的大型鳄鱼存在于汉水流域,仅看盛弘之笔下的“蛟绕其足”一句,便使人有理由怀疑“蛟鳄说”的合理性。鳄鱼袭击猎物的方法,无非是两种:或者从水下突然跃起,用前肢紧紧抓住猎物,或者摆动强有力的尾巴,猛一下将猎物打昏在水中。至于从人的双足开始,把人全身缠绕起来,那是蛇类的惯技,而不是鳄鱼的动作。任何一种鳄鱼都不具备此项本领。正因为蛟是一种类似水蟒的动物,所以它才会用柔软狭长的身体去缠绕人、畜,所以邓遐才能够在水中挥剑“截蛟数段”,将蛟截割成好几段。
倘使有人认为《荆州记》的记载不过是一个孤证而已,那么,请再看下面的两个事例:
唐天宝末,歙州牛与蛟斗。初,水中蛟杀人及畜等甚众。其牛因饮,为蛟所绕,直入潭底水中,便尔相触。数日牛出,谭水赤,时人谓为蛟死。
《太平广记》卷四二五引《广异记》
严续在江州,有奴忤意。续策逐之。州有柏林,多虎,奴请杀之,辄持械往击虎母,并数子皆歼焉。或言潭有蛟,奴解衣下浴,蛟来绕之,乃急拽登岸,烹而食之。谓人曰:“吾勇无敌,恨不见用于时耳。"
(宋人《江南余载》卷上)
此两例,一发生于唐代天宝末年,地点在歙州(今安徽歙县新安江水域),一发生于五代南唐时候,地点在江州(今江西九江市鄱阳湖一带)。无论是牛与蛟斗,还是人与蛟斗,蛟的习惯性动作,便是以它的身体去缠绕猎物。“为蛟所绕”、“蛟来绕之”,这些出自不同作者笔下的描写,居然会如此合辙,显见不是个别人的想当然,必有某种事实作为依据。
唐人张鹜在《朝野佥载》卷四记载:
有人见竖子在洛水中洗马,顷之,见一物如白练带,极光晶,缴竖子项三两匝,即落水死。凡是水中及湾泊之所皆有之。人澡浴洗马死者,皆谓竜所引,非也。此名“白特”,宜慎防之,蛟之类也。
水中的动物古来甚多,这里所说的能把一个牧马童仆活活缠死的“白特”,未必就是真正的蛟。“蛟之类也”,这一断语至少揭示了一个事实,即:在古人长期的经验中,蛟能缠物乃是一个显著的特征。这一特征并不是后人演绎出来的,早在先秦文献中便已有迹可寻。前引《吕氏春秋》关于次非斩蛟的故事,其中不就明明白白写着“两蛟夹绕其船”吗?
清人俞鸿渐《印雪轩随笔》卷一记载,嘉庆二十四年(1年)秋,黄河在河南武涉县一带决口,洪水奔涌,村落皆为河泽:
〔宋家庄〕有村民踞楼脊以避水,见二物蟠于杨上,形如蛇,粗如巨梁,体腻白,间有血色应纹,首如雉,朱冠翘然,目闪闪深碧色,尾锐于锥。三日后,随水而去。此为蛟无疑。
这种像大蛇一样的怪物,究竟是不是古来传说的蛟,一时也无法确定。不过,这一记载倒从另一侧面证实,在古代居民的心目中,蛟属于一种近乎蛇类的动物,应当是没有疑问的。
细心的读者或许已经发现,这里有一个问题,似乎很难得到解释。前引刘昭《幼童传》,曹操对众人说:“我连蛟都不怕,你们难道还怕蛇吗?"显见蛟与蛇之间还是有区别的。郭璞在介绍蛟的特征时,说得更加明确:“蛟,似蛇而四脚。”倘若果真是蛇,怎么会有四脚呢?
蛇到底有没有脚,这是一个饶有兴味的问题。记得《战国策》上有一个著名寓言:数人为争一壶酒,相约画地为蛇。一人画先成,别出心裁,又丢添上蛇足,结果弄巧成拙,失掉了本来已经到手的美酒。这位画蛇添足的老兄之所以受到人们嘲笑,是因为他违背了人所尽知的常识—“蛇固无足”也。然而,我们不应当忘记,任何常识的正确性都是相对的,不是绝对的,蛇并非天生就无足而行,无足的蛇是从有足的蛇演变而来的。
现代生物学的研究表明,蛇起源于某种原始的穴居蜘蝠。蛇与蜥蜴之间,至今仍有着很多相似点。它们不仅有相似的头骨构造(居于下颞弧的各骨退化或消失、方骨与脑颅间具有可活动的关节),而且都有发达的锄鼻器,雄性都有成对的交接器。在种类繁多的蜥蜴群中,人们甚至能够观察到那些肢体器官逐渐消失的每一个阶段。因此我们可以说,蛇实际上是一种特化得十分成功的蜥蜴。从有脚的蜥蜴发展到无脚的蛇,是一个缓慢的过程,其间经历了无数个中间环节。
第一阶段:所有的蛇都是有脚的,蛇跟蜥蜴之间的差别还不明显。
第二阶段:在原始蛇的主干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分支,有些分支进化得相当快,无脚的蛇开始向各种生态环境作适应性辐射。
第三阶段:经过激烈的生存竟争,无脚的蛇以其优越性而占据了主导地位,那些落后的有脚的蛇则被大自然的洪流淘汰了。
我们人类恰好出现在第三阶段。当我们睁开眼睛审视大干世界的时候,我们所看见的蛇差不多都是无足而腹行。于是在我们形成的概念中,“蛇无足”便成了显而易见的真理,尽管这种真理有着同样显而易见的局限性,假定人类诞生得再早一些,比方说出现在第二阶段,那么,“画蛇添足”就很难说有什么大错了。
事物的发展是不平衡的。大自然并没有绝对纯净的形态,即使在第三阶段,在无脚之蛇已经占据压倒优势的环境中,仍然会有少量品种的较为原始的蛇类存留下来。
舒州有人入山,见大蛇,击杀之。视之有足,苦以为异。因负之而出,将以示人。
(徐铉《辑神录》卷二)
从生物进化史的角度来看,这种“大蛇有足”的现象,应该说是不奇怪的。我们今夭若想见识一下此种现象,也并非绝无可能。若干现存的体型较大的蛇,如蟒蛇、森蚺,就属于较低级、较原始的蛇类。在它们的身上,前肢虽已完全消失,但在肛门两侧各有一个小型爪状距,即为退化中的后肢残迹。这对残爪仍有一定的用处,如雄蛇在求爱过程中,会用它来抓挠配偶的体侧,以示其爱抚之意。
古人也曾注意到此类生物现象的存在。卢若腾《岛居随录》卷下;“蛇,腹行也,而鳞蛇首昂,蜥蜴千岁,腹皆有足”所谓“鳞蛇”,即我们今天常说的蟒蛇,不过据一些古书记载,当时居民所见到的”鳞蛇”,不仅有着后肢的残迹,似乎还有前肢的残余:
鳞蛇,出安南、云南镇康州、临安、沅江、孟养诸处,巨蟒也。长丈余,有四足,有黄鳞、黑鳞二色,能食麋鹿。春冬居山,夏秋居水。能伤人。土人杀而食之,取胆治疾,以黄鳞者为上,甚贵重之。
《本草纲目·鳞部之二》引《方舆胜览》
李时珍认为:“此亦蚺蛇之类,但多足耳。”从理论上说,早先的蟒蛇当然具有前肢,只是后来退化得看不见了。明代居民是否仍可见到四足的“鳞蛇”,现在固然无法断定,但是,古书中的此类说法决不会无故而来,必有其现实的依据。生活于北宋真宗时期的黄休复,在《茅亭客话》卷九中记载:蜀地每年春季举行的蚕市上,有人曾购得一具蛇蜕,长五六尺,腹下有四足,如同鸟雀的爪子。既有蛇蜕,必有其蛇。这一迹象启示我们,古代居民实际接触到的蟒科动物,肯定不止我们今天尚能看见的几个品种。正如英国动物学家H,W,帕克说的:“蟒科有悠久的历史,已发现的化石可以追溯到古新世时代,即大约有6千万一7千万年以前。在这样漫长的时期中,蟒科大概繁衍出了远比目前生存下来的种类多得多的类型,而在这一各种类型的链条当中,现在有许多环节已经绝灭,所以要确切了解某些现生种类彼此之间的亲缘关系颇为困难。”
我们的思路一旦拓宽,某些看似费解的问题,就不难从另一角度找到破析疑难的契机。根据古人对蛟的种种描绘,大致上可以推断,蛟并不属于现生的蟒科,而很可能是一种更加原始的古代水蟒。在它身上还保留着较多的过渡形态的特征,比如它还有明显的四肢残迹,尽管这种萎缩的肢体在实际运动中已经不起什么作用了。“蛟,龙之属也”—《说文解字·虫部》判定蛟为龙的同属,并不是偶然的。据古今目击者称,真龙的形状颇像一头巨型四脚蛇。为此缘故,凡在外形上多少有点近似蜥蜴的,都有可能被牵扯到龙的家族体系中去。民间称扬子鳄为“土龙”,称蜥蜴为“龙子”,就是这个道理。蛟作为一种过渡形态的动物,正介于原始巨蜥和现代蟒类之间,况且大部分时间又栖息在水里,因而将蛟视作龙的同类,在古人看来是很自然的。这是古代的以直观经验为基础的分类法,不同于现代科学的动物分类法。
综上所述,龙、蛇、蛟、鳄,分别是四种动物。它们之间或许有这样或那样的相似点,但决不可因此而混同起来。蛇、鳄是现存的动物,实物俱在,一目了然;蛟、龙是历史上曾经有过的动物,后来渐趋绝迹,今已名存实亡。依照现代动物分类学,蛇、鳄属于爬行纲。假如我的推测尚无大错的话,蛟果真是一种原始型的水蟒,那么,它也应当归入爬行纲。行文至此,只剩下一种龙了。
龙到底是属于哪一类别的动物呢?
***
《续汉书.五行志》
《墨子.公输》
《本草纲目.鳞部.鼍龙》
《宋史·陈尧佐传》
陈尧佐《戮鳄鱼文》
另据《中国大百科全书·生物学》(年版)介绍,年和年在广东出土的宋代鳄鱼标本.已被鉴定为马来切喙鳄。该鳄种为淡水食鱼动物,全长达7米以上,吻部亦特别纤长。
《楚辞·离骚》王逸注
王逸《九思·守志》注
《一切经音义》甚五引《抱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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