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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神搬家记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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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九月开始,我就和摄影师朋友,来到这里,用录像、图片和文字来记录这个地方,年底这里的一切就要拆掉了,在土地和租金高昂的新加坡,太个人的回忆都得让路。

(1)

巷弄的尽头,乱草树下有一灶神的神龛,被安放在已经缺了边,破旧不堪的廉价泡沫塑料盒子里。不忍心的人,捡来了同样被遗弃的木板,稳妥盖好,暂时能避免风吹雨打。这归宿看起来有点寒碜,但聊胜于无。有瓦遮头,不也是我们基本的愿望吗?

已经有人开始准备搬家了,街边堆起了小山一样的沙发及旧物。排屋之间有细长的排水渠,逼仄的空间里堆放了脚踏车及不再使用又舍不得处理的家具。斑驳老墙上滋长着冥顽不灵的青苔,一棵棵没细心照料也硕果累累的木瓜树,引来一群八哥疯狂的啄食。

这真不像新加坡。如果新加坡代表着干净、整齐和舒适,这里似乎是小小城国里的另外一个世界,遗世孤立的存在着。不少房子外都有捕鼠器,一只运气不佳的小老鼠在笼里,慌张的窜来窜去,找不到出口。由于房子即将拆迁,更没有人会愿意花钱花精力去照顾它们,像家里一处不重要的角落,任其积尘和腐朽。

地址是芽笼三巷,这几排建造于年的私人排屋,和我们所认知那个声色犬马的芽笼(新加坡的红灯区)有点距离,其实这里离文庆路上段和芽笼峇鲁地铁站不远,算是市区的边陲,离金光闪闪的金融区也只有5公里,但却是一块连新加坡人都会觉得陌生的地方。

面积占地约2公顷,相当于两个足球场,一共个单位和数不清的回忆。排屋房子的设计简单,两层楼高,楼下作为客厅,楼上住房,不少单位的庭院都堆满了各种杂物。据当地一老人说,这里过去是山芭,李光前的地(李光前,新加坡华人先驱,著名慈善家,是新马华侨领袖陈嘉庚的女婿),布满了亚答屋,年的一场熊熊大火将此处夷为平地,*府于是建了这些只有60年地契的排屋,不少灾民买下就安顿了下来。

今年12月31日,地契到期,屋主得清理房子,缴付使用的水电,土地将归还给国家,夷为平地后,根据土地管理局的文告,这里将用来发展公共住宅,为新加坡提供一处优质并邻近市区的住宿选择。一切会更新、更高和更好。这也是新加坡首次出现住宅地契约满并不获延长的情况,和*府征用土地的情况不同,屋契到期,自然也不会获得赔偿。住在这排屋里的本地人、外国劳工和满天神佛都需要搬家。世界万物都有期限,时间到了,也就到了。

我和摄影师朋友,连续几个星期都来到这里拍照留作纪念,遇见当地居民,也会闲聊几句。不一会话题就会自然转移到搬家上。自从*府在几年前宣布不再延长此处地契,并将于年底收回这块地的时候,居民已经开始逐渐搬走了,能卖掉的就马上脱手。年12月,有屋主就以8万8千新币出售剩下的五年地契面积约90平方米的排屋,也有不少建筑公司租下房子,用来安顿所聘用的外国劳工。

从小在这里长大,现在则和女儿同住的王女士,很愿意和陌生人聊这里的生活,但她不想具名受访,也不想被拍摄,她说你拍我的花就好了。门口篱笆上有两个超级英雄的玩具,是她在路上捡到的,挂在篱笆上,妇人说,路过的孩子喜欢的话,可以自己拿走。

“住那么多年了,要搬去组屋,会很不习惯,但是没办法啦。”

“看见花开得那么漂亮,心情也会变好。”

一些有经济能力的居民早已经购买了组屋,组屋是由新加坡*府建造的公共住房,在新加坡8成以上的人口都居住在组屋里,也有一些贫困人士打算入住租金便宜的租赁组屋,或搬到子女家里。

兴奋的说起童年往事,说啊说啊,王女士眼珠子开始出现浑浊的雾气,一层水体,摇摇欲坠。你有什么不舍得的吗?

“不舍得啊,我门口和后院都种满了花,开得那么漂亮。不舍得这些花,我也只能带走我最喜欢的。”花朵色泽最饱满的时候,也就同时出现了疲态,原来最繁盛的那一刻,就是凋零的前夕。

我和摄影师朋友都在七八十年代成长,当时课堂上的作文,还流行写“变迁”式的文章,当时也正好社会在急速发展中,父母辈由甘榜(新加坡的农村)陆续搬进组屋里。那么多年后,我们还能听到同样的故事,但在发展翻新不会停歇且土地资源紧凑的城国,搬家,似乎是生命历程中无法回避的情节。

芽笼三巷附近有两座高耸的组屋,底层有一家开了40年的杂货铺傅源发,由招牌设计到门店的摆放,多年来似乎都没什么改变,小商店的客源不少来自三巷的居民。“他们搬走后,我们可以也要结束营业了。”没有一处的生活没有故事,当房子被连根拔起的时候,故事也将烟消云散。

(2)

除了菩提和榕树外,排屋周围也种了不少果树,石榴、罗望子、木瓜和芒果等,门口供奉着象神的印度庙外是棵壮丽结实的芒果树,看顾庙宇的祭司看我拍照时不无自豪的说,这里那么多的芒果树,就我庙前这棵长得最好看。一阵风吹过,树叶之间的摩擦,发出了沙沙的声响,认领了祭司的赞美。

庙里年轻的助手,三两下的功夫,就爬到十几米高,摘下树叶和尚未成熟的果实,用作祭品。芒果树是印度教的圣树,没人知道它有多老,在他们搬来之前就已经存在了,但几乎毫无悬念的,人迁走后,芒果树的时机也到了。

排屋的住客里有少量的本地居民和占大多数的外地劳工,不少宗教团体,也买下或租下排屋作为活动场所。教堂、印度庙和华人庙宇排排站,不动声色的展示了新加坡多元的特色。一个路过的印度人,突然停下脚步,对着华人庙宇膜拜,而印度庙里也有华人信徒前来朝拜。焚香袅袅间,我问年轻的印度祭司,找到地方搬了吗?“我相信,神自有安排。”他说。我明白这话的意思。庙里满天神佛,主神是Muneeswaran,这是深受南印度信徒们欢迎的神祗,也是地方村庄的保护神,信徒相信他能消灾解难,破除一切障碍。

离印度庙几步之遥的益善堂正在进行法事。参与的老人说,这座由福州同乡于80年前发起的家庙也将在年底搬迁,现在正在进行退神仪式。

退神,就是通过法事,让神离开神像。筹划这场搬神仪式的老人是这所家庙的主席,拿下一直挂在门口的通告,上面写着:本堂因为*府征用土地,必须拆迁。堂内的祖先牌位,也必须迁移。口中喃喃自语说,不是我们要这样做的,是*府要利用这块土地,说清楚后,就将通告丢进火炉里,顷刻化为灰烬。登报后,没有后人认领的祖先牌位也由庙堂上的灵位搬出来,退神和擦拭干净后,在眼前的熊熊大火中化掉。烧掉后,神主牌里的“主人”会去哪?女师傅提醒我说,那只是“化掉”,神会自己找合适的地方去。

年轻的神职人员,来自马来西亚,在本地有全职工作,偶尔兼职,为神服务。这场法事原本由远在峇株巴辖的师傅主导,但无奈疫情爆发,只能通过现场视讯,和在新加坡徒弟们完成一场送神的仪式。手机的扬声器传出了公里外师傅的毕恭毕敬低徊婉转的诵经声,徒弟则在庙堂内,灵巧舞动着身体,宛若跳着由远古时代继承下来的舞步,手挥舞着毛笔,在空中挥毫,书写着我们无法解读的文字,敦请神明离开神像。

这七八名因退神仪式而聚在一起的老人,来自福州闽侯,有着相似的命运,于上世纪50年代,随着父母下南洋找新生活,没想到当时一次离家,就是永远。昔日的孩童已是两鬓泛白的老者,依旧保持着浓厚的乡音,用流利的福州话沟通,他们每年在此聚会三四次,为庙里的主神庆祝生日。这一两年,他们都为同样的一件事茶饭不思,地契到期后,又得给诸神寻找新家。“每天都在想,头很乱。”陈信礼说。他是益善堂的理事之一,小时候就随着爷爷到庙里,问起岁数,他说他和新中国同岁。

“信神有神在。”老人说。经过多年的发展,现在庙里有超过两百多尊的仙家,还有不少宗教文物,包括游神使用的器具,包括一个巨大的由竹笋制成的筊杯,这也是家乡带过来的。庙里的主神是闽侯人的守护神之一麻三相公。王维森说没人知道这神像多少年了,他是参与退神仪式的老人之一,对这尊神很有感情,过去神像一直在福州闽侯淮安村的老庙里。文革期间,家乡的人为了避免神受到破坏,就藏在行李,偷渡到新加坡来。一切听起来的颇为顺利。“有神保佑他吧。”老家的庙后来确实遭到破坏,但这十几年也慢慢修好了,变漂亮了。

“这些都是家乡神,由家乡请来的神。”陈信礼说。不同村不同姓氏的人,都会带着他们的家乡神,庙里接受了神,神也有了立足之地,信徒也就陆陆续续来了。老人们形成接龙,将神像和神主牌一一由神台搬到大厅再台上货车。几十年来的尘埃在空气中懒洋洋的飞舞起来,这是他们最后一份来自家乡的回忆和祝福。

由福州闽侯人所创建的益善堂最早设在樟宜,后来因为*府征用土地,60年代搬到芽笼23巷,到了90年代初,土地再次被征用,益善堂获得一笔赔款,再度搬迁到芽笼三巷。现在地契到期,又得搬家,信徒数量逐渐凋零,根据陈信礼逐渐模糊的回忆,早年来庙里的人有两三千人,现在就他们二十几个人。不少年轻的新加坡人认为拜神就是迷信,但对陈信礼和他的朋友们来说,这信仰也是慰藉乡愁。

没有信徒没有香油钱,庙也就越来越难以经营下去。由于庙宇的经费有限,找不到合适的地段搬迁,有可能需要把家乡神都化掉,但有豁达的老人,相信神自会有安排,果然在一年前,辗转认识了柔佛威灵庙的住持,愿意把神请到公里外的峇株巴辖,并允诺会按照原来的摆放设计,还原在新加坡布局等。“等疫情结束后,我们会一起去峇株巴辖敬神。”

虽然隔了公里,但这是目前最好的解决方案,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老人们才松了一口气。在地价租金昂贵的新加坡,信仰和神,都不再轻易找到合适的位置了。

(3)

慢跑经过加冷河时,看见支国祥(45岁)正在河道水边上,仔细巡视着河里的动静,黑乎乎的田螺贴在沟渠斜坡上,伸手一捡,不一会手上就掬满了七八个肥大的田螺。

“这能吃吗?”

“住在隔壁的泰国人说可以呢,他们也爱吃,我们经常也会抓河道里的日本鲫鱼或鲶鱼,用红烧来煮,有点泥味,但味道还不错,吃不完的鱼就放进冰箱里。”小支还是把田螺回归河道,好像一切并没有发生,河水依旧安静的流淌着,一切似乎没改变,但再过不久,我们都知道,河水流经的风景就会不同了。

芽笼三巷的排屋就傍着加冷河,整洁和规划良好的公园连道沿河而设,往北可以通往碧山公园,往南则直达加冷河盆地及滨海湾,但只要一离开这条清晰的步道,就是看似有点杂乱,但生命力十分顽强和多元的世界,这块空地成了排屋居民们的后院,有实实在在的菜园也有缤纷绽放的花园。各种风格的桌椅,估计都是别人不要的才捡回来的,拼凑成舒适安逸的小天地,来自五湖四海的异乡人,偶尔会聚在这里,享受的啤酒和岛国难得悠闲的一刻。

他的印度同行会骑着脚踏车到小印度采买生活所需,这不是时髦媒体都在推崇的低碳生活方式吗?小支的本地人邻居喜欢养鸡,养了好多,也生了不少,生多了照顾不暇还会送人。一长得神奇漂亮的母鸡气定神闲的寻找绿地里的早餐,身后尾随着一窝慌张的小鸡,怕跟不上妈妈的步伐。“搬到组屋去,就没法养了,鸡都要送人,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要。”

支国祥来自苏北,从事装修行业,年来新加坡打工,住过好几个地方,但一年多前才搬到这里,比起其他住了好十几年的邻居,他算是新人,但已经对这里产生感情。相熟的同乡正在打理菜园,摘了几把的秋葵和荷兰豆,由中国家乡带过来的辣椒,不少已经转红,小支随手摘了一把,打算等会用来做菜,家乡带来的辣椒,做出来的菜有家乡的味道。

小小的菜园种满了生龙活虎的瓜果蔬菜,自己种出来的食物,肯定就比较健康。“新加坡的土地真肥沃,雨水充足,种什么活什么,不需要特别照料。我们巴刹买来的蔬菜,只要把根插进土地里,不用浇水施肥,就长得好。”支国祥的老板正在物色地方搬迁,可能是义顺或小印度。“这里住到年底就不能住了,我还是喜欢住这里,买东西容易,比住员工宿舍自由多了,空间比较大,也比较安全。”在当前疫情下,我能理解支国祥所谓的安全。员工宿舍的空间较为拥挤,而今年4月开始,新冠肺炎疫情就在员工宿舍内爆发数以万计的确诊案例。

新加坡总人口约万,而非居民人口就有接近万,其中不少是来自亚洲各地的外来劳工(当地称为客工),他们主要从事新加坡人“不想做”的工作,包括建筑工人、清洁工人和帮佣等,不少客工在雇主的安排下会入住距离市区较远的员工宿舍,也有雇主会租下本地人的房子来安顿员工。虽然新加坡人身边生活着不少外劳,但其实本地人和客工几乎是两个平行的世界,老死不相往来。

“新加坡人都不愿意理解我们,比较少和我们交流,但这里的本地邻居还是挺友善,隔壁的老太太也会把拜神后的供品拿给我们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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