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节先生乃“红学界”之大家,鹰扬虎视,成果斐然,德高望重,众人唯马首是瞻也。不宁唯是,先生左右开弓,转身“金学界”,校注《金瓶梅》,推出“《金瓶梅词话》是民间说书艺人底本”之说。然梅先生并非左右逢源、所向披靡。彼时得,此时失,解“梦”有成,淘“金”落败。其“金学”之研究,力不从心,了无水准,而谬误重重,折戟沉沙,风光不再。
一、“梅校本”乃”伪金瓶梅”也
《宋史·勾龙如渊》言:“文章平易者多浅近,渊深者多艰涩。”《金瓶梅》语言独特而诡异,看似平易浅近,实则渊深艰涩。其语意幽邃,跳跃性大;多用方言、俗语、谚语、隐语、典故,口语中夹杂文言词语······一般读者如见天书,卒不能读;专家学者亦多有不解,屡屡遭遇“拦路虎”,败下阵来,无可奈何,望洋兴叹耳。
知难而进者校注《金瓶梅》,祸枣灾梨。诸校注本应运而生;其影响深重者惟梅校本也。
梅校本经历反复校注,多次付梓。年,首校本《全校本金瓶梅词话》,由香港星海文化出版有限公司出版。年,《重校本金瓶梅词话》由香港梦梅馆出版。年,第三次校订《梦梅馆定本金瓶梅词话》手抄本,影印出版。年,《金瓶梅词话校读记》由北京图书馆出版社出版。年,《梦梅馆校定本金瓶梅词话》排印本,由台北里仁书局出版。后多次再版,一发不可收拾。
梅校本,“伪《金瓶梅》”也。其流传广泛,遍及两岸,贻害无穷。
(一)梅校本之校
马力先生认为梅校本之校“取材广泛,校勘精细,使一些过去根本读不通、读不懂的句子,豁然通达起来”,1“研究词话本的底本,找出其致误的规律,改正今本词话的音误、形误、刊入异文、不删衍文。倒行、倒段的错误。这是梅校本超过前人的地方”。2
一派广告语言。俗语云:不看广告看疗效,仅就马力先生所举数例辨析之,并加以校正。
1
《金瓶梅词话》第一回楔子,开头引词:
丈夫双手把吴钩,欲斩万人头。如何铁石,打成心性,欲为花柔?
请看项藉并之刘季,一似使人愁。只因撞着,虞姬戚氏,豪杰都休。
马力先生曰:
“一似使人愁”,使人费解。梅校本据《古今合璧事类备要外集》
卷五十七引南宋卓田《眼儿媚·题苏小楼》,改正为“一怒使人愁”。3
校正:
“似”实为”例”也.“似”、“例”乃形近字,“一似”为“一例”之误。一例:一样,一律。《公羊传·僖公元年》:“其称子何?臣子一例也。”《史记·礼书》:“诸侯藩辅,臣子一例,古今之制也。”引文强调项藉、刘季三个“一例”:“斩万人头”,“为花柔”,“都休”。将“一似使人愁”,改为“一怒使人愁”,篡改原意矣。
2
第一回楔子尚云:
此一只词儿,单说着情色二字,乃一体一用。故色绚于目,情感
于心,情色相生,心目相视。亘古及今,仁人君子,弗能忘之。晋人
云:情之所钟,正在我辈。如磁石吸铁,隔碍潜通。无情之物尚尔,
何况为人,终日在情色中做活计一节,须而“丈夫双手把吴钩”,吴
钩乃古剑也······
马力先生引文言:
“一节。须而”不通。山西发现的词话原本某氏朱批改“而”为
“眉”,作“须眉丈夫双手把吴钩”。施蛰存本、增你智本、刘本栋本
均从原本句读。戴洪森本改“而”为“知”,作“一节须知”,属上句。
梅校本认为,这段文字,出自话本《刎颈鸳鸯会》,见《清屏山堂话
本》,其末句为“你我终日在情里做活计耶?”故词话“节”字当为
“耶”字之形讹;“一”字应为“者”字的音讹;“须而”,联系上下
文理,应为“词云”之讹。4
校正:
“终日在情色中做活计一节”并非反问句,而为陈述句,故改“节”为“耶”,欠妥。改“一”为“者”,改“须而”为“词云”,皆毫无依据。
此句乃《金瓶梅》作者对《刎颈鸳鸯会》原句之化用。山西发现的词话原本此节之句读为:“无情之物尚尔。何况为人。终日在情色中。做活计一节。须而丈夫。双手把吴钩。吴钩乃古剑也······”似可行。
活计:生计。谋生的工作或职业。苏轼《与蒲传正书》:“千乘侄屡言大舅全不作活计,多买书画奇物,常典钱使。”节:事情之一端,一个方面。《淮南子·说林》:“见象牙乃知其大于牛,见虎尾乃知其大于狸,一节见而百节知也。”“做活计一节”,领启下文,指做大事业这方面:齐家、治国、平天下。须:少刻,片刻,时间极短。须而丈夫,形容转眼之间抛开情色,显出大丈夫之本色,雷厉风行,果断起兵。
全节文字前半部分谈“情色”,后半部分谈“活计”,言刘、项之两个方面:爱美人,更爱江山。虽“为花柔”,但并非迷恋“情色”而不能自拔,而是断然揭竿而起反秦,继而楚汉相争,建功立业。
3
楔子中有刘邦作歌劝解戚夫人,原句读为:
鸿鹄高飞兮羽翼。抱龙兮横踪四海。横踪四海兮。又可奈何。虽有
繑缴。尚安所施。
马力先生引文言:
戴鸿森本增补“羽翼抱龙”四字,作:“鸿鹄高飞兮,羽翼抱龙。
羽翼抱龙兮,横踪四海······”梅校本认为“抱龙”应为“已就”之
形讹,并根据《史记·留侯世家》补“一举千里”四字,使歌词读为
“鸿鹄高飞兮,一举千里。羽翼已就兮,横纵四海。横纵四海兮,又
可奈何。虽有矰缴。尚安所施”。5
校正:
戴鸿森先生对本歌词之校改应予以肯定。
梅先生所校改大错特错,其根本未有理解词义、句意,自以为是,乱改一通。
“羽翼抱龙”:羽翼,辅佐,辅助。《吕氏春秋·举难》:“然而名号显荣者,王士羽翼之也。《宋史·欧阳修传》:“使斯文之正气可以羽翼大道,扶持人心。”抱:借助、依存。《论衡·无形》:“体气与形骸相抱,生死与期节相须。”抱龙,借助于君主。羽翼抱龙,即辅佐君王,借助君王之力建功立业。“横踪”:纵身天涯,漂泊四海。“又可奈何”:无奈,没有别的办法。矰(zeng):用于射鸟的系着丝绳的短箭。繑,qiao,套裤的带子。《管子·轻重戊》::“鲁、梁郭中之民,道路扬尘,十步不相见,绁(xie,绳)繑而踵相随。”缴,zhuo,射鸟时系在箭上便于收回生丝绳。《战国策·楚策四》:“不知夫射者,方将修其碆(bo)卢,治其矰(zeng)缴,将加己乎百仞之上。”碆:系在丝绳上用来射飞鸟的石制弹头。卢:黑色弓。繑缴:“狡兔死,走狗烹。”指君王大业建成后残杀功臣。施,通“弛”,解脱。《后汉书·光武帝纪下》:“遣骠骑大将军杜茂将众郡施刑屯北边。”
整首歌词颂扬范蠡式的睿智,意思言:人,应有鸿鹄之志,辅佐君王争霸天下,然而,君王一旦成就霸业,“狡兔死,走狗烹”,将功臣斩尽杀绝。故不可留恋荣华富贵,应及早逃离,浪迹天涯,才能安然无恙。
梅先生所改,认为“鸿鹄高飞兮,一举千里。羽翼已就兮,横纵四海”,统统是说“鸿鹄高飞”,却不理解“羽翼抱龙”“横纵四海”之深意,语焉不详,更篡改了原意,可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4
马力先生引文言:
再如武松打虎的一段:那一阵风过处,只听得乱树皆落黄叶,刷
刷的响。扑地一声,跳出一只吊眼白额斑斓猛虎来,犹如牛来大。其
中“乱树皆落黄叶”欠通,但各本均照刊不误。梅校本认为“皆落”
二字应为“背后”之形讹,并根据容与堂本《水浒传》校改为:“只
听得乱树背后黄叶沙沙的响。扑地一声,跳出一只吊眼白额斑斓猛虎
来。”6
校正:
言梅校本之校改错误,原因有二。梅先生认为“皆落”二字应为“背后”之形讹,缺乏依据,二者并非形近字。再之,将“只听得乱树皆落黄叶,刷刷的响”改为“只听得乱树背后黄叶沙沙的响”,削弱了虎威,有乖作者原意。虎跳生风,震落黄叶,以显示虎之凶恶可怕,如此写,渲染气氛,方显武松打虎之英雄本色。本节开头文字应校改作:那一阵风过处,乱树皆落黄叶,只听得刷刷的响。语序当调换处却不调换,反而改换词语,岂能不出讹错?
5
第二十五回初写吴月娘诸夫人在花园打秋千:
金莲又说:李大姐把我的裙子又兜住了。两个打到半中腰里,都下
来了。却是春梅和西门大姐两个打。早时又没站下我来。手挽彩绳,身
子站的直屡屡,脚趾定下边风,来一回,却教玉箫和惠莲两个打立秋千。
这惠莲也不用人推送。
马力先生认为“文字显然不通”,并肯定梅节先生改校正确。
其云:
梅校本根据归纳出来的词话本底本每行十六字的规律,发现“早时
又没站下我来”和“两个打到半中腰里”这两个八字句,在底本里分为两
行,刚好并列在一起,因此出现两行互倒的现象。两句互调,文理就通顺
了:“早时又没站下我来”,是潘金莲的另外半句话。7
校正:
梅校本之校改错上加错。其正确之句读应为:
金莲又说:“李大姐把我的裙子又兜住了。”两个打到半中腰里,都
下来了。却是春梅和西门大姐两个打。(某某说):“早时又没站下,我
来!”手挽彩绳,身子站的直屡屡,脚跐定下边,风来一回,却教玉箫
和惠莲两个打立秋千。这惠莲也不用人推送。
潘金莲与李大姐“两个打到半中腰里,都下来了”,说“早时又没站下,我来”的人,就不可能是潘金莲,疑为吴月娘,因为下文有“却教玉箫和惠莲两个打立秋千”之句,唯吴月娘可以发号施令。
6
第二十六回:
因是提刑官上下受了西门庆贿赂,要陷害此人,图谋他妻子,故
入他奴婢图财持刀谋杀家长的重罪。也要天理。做官的养儿养女也往
上长。再三不肯做文书送问,与提刑官抵面相讲。况两位提刑官,上
下都被西门庆买通了,以此掣肘难行。又况来旺儿监中无钱,受其凌
逼,多亏阴先生悯念他复屈衔冤,是个没底人,反替他吩咐监中狱卒,
凡事看顾他,延误了几日······
马力先生认为“这段文字,扞格不通,”亦记述了梅节本对此节文字的“改正”:
梅校本则将“也要天理”和“做官的”上下互调······“做官的也
要天理,养儿养女也往上长”为一行,“再三不肯做文书送问,与提刑
官抵面相讲”为一行,两行文字付梓时,整行互倒了;“况两位提刑官,
上下都被西门庆买通了”一行,也与“以此掣肘难行。又况来旺儿监中
无钱”一行互倒。梅校本改正了这些上下行的倒文,文气便能一贯到底,
全无阻滞。8
校正:
如此“改正”,梅先生根本没有读懂文意,没有分清各句的属性及作用。
于《金瓶梅》此节引文前,尚有:“(提刑院)内中有一当案的孔目阴先生,名唤阴骘,乃山西孝义县人,极是个仁慈正直之士。”因为“仁慈正直”,方能抗诉而助来旺。
“因是提刑官上下受了西门庆贿赂······做官的养儿养女也往上长”,此节为阴先生对案情之判断,属于心理活动描写。古文是不使用标点的,若在“也要天理”后,加上“?”,词句则为反问句“也要天理?”阴先生认为如此判案,是不要天理,是要遭报应而断子绝孙。“再三不肯做文书送问,与提刑官抵面相讲”,为阴先生抗诉行为,属于作者叙述。“况两位提刑官······以此掣肘难行”,作者叙述抗诉之困难。以下文字叙述阴先生对来旺之同情帮助。阴先生身为提刑院“当案的孔目”,抗诉而“再三不肯做文书送问”,因而造成案卷上报“延误了几日”。
此节文字,意义明确,层次清晰,衔接得当,不存在语序混乱之现象,何劳乱砍一通分割之,再重新组装!
7
马力先生又引用、评价曰:
如第六十五回李瓶儿出殡,将赞词中“起火轩天,中散半空黄雾”
的“中散”改为“冲散”,恐怕不对。因为开头四句是“和风开绮陌,
细雨润芳尘。东方晓日初生,北陆残烟敛”,已明言天气晴朗,故“黄
雾”应为起火上升的硝烟,“中散”则谓弥漫于半空中也。9
校正:
梅节先生将“中”释为“冲散”,显然错误,马力先生纠错亦重蹈覆辙。
其实,此处之问题不在于词语解释,而是句读错误。赞词应为“起火轩天中,散半空黄雾”。如此一改,问题迎刃而解。
8
第七十二回,西门庆从东京回家,应伯爵会同温秀才前来探望。
伯爵道:“我早起来时,忽听房上喜鹊喳喳的叫。俺房下就先说:
只怕大官人来家了,你还不走的瞧瞧去。我便说,哥从十二日起身,
到今得上半月期,怎的来得快?我三日一过在那里问,还没见来的
信息。房下说,来不来,你看看去。教我穿衣裳到宅里。不想说哥
来家了。走到对过会温老先儿,不想温老师也才穿衣裳。说我就同
老翁一答儿过去吧。”因问了今东京路上的人。
马力先生写道:
最后十个字“因问了今东京路上的人”,显然没头没脑,戴鸿森
本将这句划为应伯爵讲话内容以外。梅校本将这十个字放在“不想说
哥来家了”之前。10
梅先生胡改乱调,又犯了错误。语句之校注,应做到瞻前顾后。其校注错误的原因是没有把下面的衔接文字联系在一起来分析理解。
下接文字为:
又见许多下饭酒米装在厅台上,出来摆放。便问道:“谁家的?”
西门庆道:“新同僚何大人。如此同来······又发柬明日请他来家坐
了吃接风酒,请二位与大哥奉陪。”
原来,西门庆与新同僚何大人一路同行,回到临清,应伯爵与温秀才等当有所耳闻,但不知同行者为何人,故“因问了今东京路上的人”,西门庆作了回答。从结构而言,“因问了今东京路上的人”一句领启下文,属于下文之中心句。原文无需改动.
事实善于雄辩。马力先生所举8个例句,梅校本之校“全军覆没”,无一正确;则可断言:梅校本之“校”一片狼藉,岂堪称“校勘精细”“超过前人”!
王伟先生对古文之“校”有独到见解,其言:
“接近原著”,这是书籍校勘的重要目标,梅节的这一主张正与校书
名家顾广圻“天下书皆当以不校校之”的看法相一致。《金瓶梅》用白
话写成,却是明代的口语,今人读来,仍有古朴艰涩之感,再加上书中
大量使用方言俗语,造成了阅读的障碍。但《金瓶梅》的魅力之一,就
在于这部小说通过带有特定时代、特定风格的语言,传达出独特的美学
风貌。特别是一些词汇的用法、写法,本身就是一种书写习惯、书写定
例,不存在是非、对错、真伪等问题。古人在校书时,对这类问题也有
深入的思考;“古书义奥,文字与后世多殊,阙疑犹愈于妄改也。”11
王先生之言振聋发聩,发人深省。
清校改名家顾广圻(qi)言“天下书皆当以不校校之”,言外之意为强调校本必须忠实于原著。诸校者皆反其道而行之,自以为比原作者高明,以改、换、调为能事,大刀阔斧动手脚;例如梅校本则改动处。梅先生自以为是,窜改随心所欲,妄下雌黄,割裂肢解,再胡乱拼凑嫁接,违情悖理,谬误比比皆是。如此变“校”为“著”,改“正”为“误”,致使《金瓶梅》面目全非,伤残畸形,产生病变,成为不折不扣的伪劣产品。
指斥梅校本为“伪《金瓶梅》”,此为一“伪”也。
(二)、梅校本之注
《金瓶梅》之校、注,不可等量齐观,平分秋色;注为重中之重。注解正确无误,是校注者之职责,非同小可。不懂《金瓶梅》方言者,其之校注注定失败;梅校本是也。
马力先生津津乐道:“梅校本在吸收前人注释的同时,又从粤方言特别是四邑话方面,对词话本中的不少难词,提出疏解”,12“本身也是对《金瓶梅》研究的一个新的开拓”;13“此外,梅校本也运用徐州方言、淮安方言、北京方言、温州方言、山东峄县方言、福建仙游方言等词语资料进行注释,使此话本中一些过去被认为已死的词语‘复活’”。14
读了引文,笔者想到“圆凿方枘”“驴头不对马嘴”“病笃乱投医”等词语。方言具有地域性,专属性、相异性,若能以一种或多种方言解释另一种方言,则何以称之曰“方言”?《金瓶梅》运用的是邳州、新沂、峄县毗邻处方言,校注者却以千里之外的多种方言解释之,岂不荒诞可笑!
两篇论文提及之校注本十余个词语,除却浅显易懂者,其艰涩、深邃者避而不谈,即使作注,亦是郢书燕说,不着边际,故作出校正。
1、党太尉吃扁食——他也做大
此为典故,诸校注者未注之,盖因不知党太尉何许人也。笔者读元曲,发现其踪迹矣,特此补注。
水仙子咏雪
乔吉
冷无香柳絮扑将来,冻成片梨花拂不开,大灰泥漫了三千界。银棱
了东大海,探梅的心噤难捱。面瓮儿里袁安舍,盐堆儿里党尉
宅,粉缸儿里舞榭歌台。
后庭花
吕止庵
风满紫貂裘,霜合白玉楼。
帐羊羔酒,山阴雪夜舟。
党家侯,一般乘兴,亏他王子猷。
两首词皆表现党家侯惧冷而饮酒养尊处优之个性。
党太尉,党家侯:乃宋初太尉党进,性畏冷,每天寒大雪纷飞,即躲入宅中拥炉酌酒。扁食,即水饺也。北方冬天多食扁食,党太尉欲食之,须冒严寒冰雪到北方,但其惧怕寒冷,不可能为了吃水饺而去北方。
党太尉吃扁食—他也做大,义为做自己不能做之事,说大话,逞强。与“打肿脸充胖子”义同。
2、鸦胡石,影子布儿,朵朵云儿,了口恶心:
陈明达先生引述傅憎享、魏子云两位大家之解释。
傅憎享校本:
鸦胡(鹘)石,一种贵重玉石,硬度极高,隐“硬”字。影子布,
皮影戏之银幕,耍影人儿用,隐“耍”字。朵朵云儿,四平市语:“大”
字,了口恶心,了,通鸟、膫,隐“屌”字。合为“硬耍硬屌”。15
陈先生按语云:
(奴才)胡说可恶。句前尚有“女又十撇”,女又为“奴”,十撇为
“才”字;鸦胡石,影子布儿,模模糊糊看不出;云,说、道;“了”是
“丁”的误刻,丁口为“可”,多刻一个“心”。16
按语对“女又十撇”、“丁口”之解释可取。
魏子云校本:
“十撇”是“才”字,“鸦胡石”是“鸦污屎”的谐音,“影子布”,
似是指是影印影子戏的布,布上的影子是别人的。“朵朵云儿”,有多久
的好光景,转眼就散。通指妓女的营生。“了口”,停嘴吧!别令人恶心
啦!(魏注第页)17
校正:
“鸦胡石”,谐音字,乃邳州、新沂一带表示感叹之语气词;用来表示赞叹、惊叹或反语讽刺。相当于“啊呀呀”,“乖乖儿”。如:1、他考取了北大,鸦胡石,真厉害!2、那伙人打群架,玩命似的,鸦胡石,吓死人啦!3、你好吃懒做,游手好闲,鸦胡石,真来劲!
安徽黄梅戏打出的字幕,其方言用字作“鸦胡嗨”,可从侧面证明”鸭胡石”解释之正确
此句中,鸦胡石,方言也;余者,皆为作者即兴之作,淫秽之比喻。影子布儿,为皮影戏用灯光照射之银幕,含“被射”意,射,隐指女子被奸淫,男子射精。朵朵云儿,女子私处精液流出状。对此,《金瓶梅》中有数次状写,如第82回,写潘金莲与陈经济私通,“大麻花一阵昏迷,白水银儿扑簇簇下”。“朵朵云儿”、“白水银儿”同义。“了口”,为“丁口”,隐“可”字。“可”,声调为阴平,副词,方言,义为很,真,非常。
此句骂奴才:满嘴胡吣,像房事后的阴户那样肮脏,真令人恶心!
胡吣,方言,胡言乱语。吣:猫狗呕吐,唯有用“吣”,“朵朵云儿”之借喻义方更形象具体。
此比喻,令人作呕,语言低级趣味,暴露出一副章台客之嘴脸。
3、虎中美女
第一回:如今这一本书,乃虎中美女,后引出一个风情故事来。
虎中美女
梅校本:幻化为美女的老虎。(第21页)
孙逊校本:一说为喻色为虎,美女美而好色,斯可畏也。一说指少年与美女。虎譬如少年,喜而爱其色;彼如猱也,诱而贪其财。故至子弟丧身败业是也。(第页)18
校正:
虎中美女:淫荡狠毒的美女,夺命败家,胜过吃人的猛虎。对美女不能一概而论,美女并非个个淫荡、狠毒;解释该词,必须强调“是美女”却“淫荡狠毒”,方准确达意。男人迷恋追逐美女,却躲避老虎;故像潘金莲这类淫荡狠毒之美女,其危害大于虎矣。
4、驼垛脚程
第二回:领了知县礼物,金银“驼垛”,讨了“脚程”,起身上路,往东京去了。
梅校本:驼垛,牲口驮运;脚程,路费。(第36页)
姚灵犀校本:佗,《说文》负荷也,凡以畜产负物者为佗,此言捆载之物,多则成垛。脚程,长途远行,预定路程,至某处打尖,抵某处住宿,列单趱走也。(第--页)
魏子云校本:驼垛,意指捆扎妥的礼物。凡以牲畜驼载之物,均称驼垛。《瓶外卮言》说:“长途远行,预定路程,至某处打尖,抵某处住宿,列单趱走也。”但此处说“讨了脚程”,似是指差旅费。(册一,第19页)
毛德彪校本:金银驼垛,将金银捆扎成垛状,以便牲畜驼载。《正字通》:“驼,凡以畜负物曰驼。”脚程,预先制定的行走路程。《瓶外卮言》说:“长途远行,预定路程,至某处打尖,抵某处住宿,列单趱走也。”(第31--32页)
孙逊校本:驼垛,搭在马背上的礼物、包袱······小说此处“金银驼垛”,指装着金银财宝的包裹。脚程,一曰差旅盘缠,一曰路引,一曰驼物的头口(马匹),但似后一种解释为确。因“知县礼物,金银驼垛”,只有“讨了”马匹才能“起身上路”。(第--页)19
校正:
以上解释,无一正确者。驼、垛均为量词。驼:音同“垛”。薛调《成双传》:“乃装金银罗锦二十驼。”垛:堆积或成堆的东西。金银驼垛:金银成驼成垛。脚程:释为“路费”“盘缠”,误。因前文已交代“知县大喜,赏了三盅酒,十两路费”。脚,脚夫。《文献通考·田赋》:“唐大中二年制······近者多是权要富豪,悉请留县输纳,致使贫单之人,却需顾脚搬载。”金银驼垛,故需脚夫搬运。程,即程书,公文。《史记·秦始皇本纪》:“天下之事无大小,皆决于上。上至以衡石量书,日夜有呈,不中呈不得休息。”呈,通程,后因称每日必须批阅的公文为“程书”。讨了“脚程”,即武松讨要了脚夫公文。
5、索落
第十一回:原来西门庆有心要梳笼桂姐,故此发言先“索落”他唱。
梅校本:点着某人要求其做某件事,如点某人的戏,点某人唱等等,都称索落。(第页)
魏子云校本:即使用语言上的圈套,一圈圈套进去。意即骗他非唱不可。(册一,第页)
毛德彪校本:即数落。埋怨、责备。(第页)
孙逊校本:“故意吹捧。”(第页)20
校正:
索落:索,音阳平,指人执拗,对某事纠缠不休,说个不停,不近人情。落,语气词,轻音,无实际意义。如指责人:“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索落!”有时又只用一“索”字。“索落”,不是“点着某人要求其做某件事”,亦绝无圈套、吹捧、怂恿之意。《金瓶梅》第十一回之“索落”,言西门庆执意要桂姐唱曲,连声劝说。第三十二回“头里嗔他唱,这回又索落他唱”,亦为此意,“索落”与“嗔”相对,言其先阻挠,后力劝,鼓动,态度大相径庭,故骂其为“狗才”索落。
6、上了道儿
第十一回:紧着西门庆要梳笼这女子,又被应伯爵、谢希大两个在跟前一力撺掇,就上了道儿。
梅校本:走上轨道,这里指落入圈套。(第页)
魏子云校本:意即双双意见合了辙了。(册一,第页)
毛德彪校本:又作着了道儿,上了圈套。(第页)21
校正:
上了道儿:此处指形成习惯,痴迷于某事,难以自拔。意思为西门庆听从撺掇,梳笼桂姐,从此则沉溺于嫖娼,变本加厉勾引奸淫妇人。另处可用作“落入圈套”。
7、比来
第十三回:于是满脸堆笑道:“嫂子说哪里话,比来,比来,相交朋友做甚么?我一定苦心谏哥,嫂子放心!”
梅校本:“本来,表示理所当然”。(第页)
孙逊校本:不然,否则。本书第十六回:“比来相交朋友做甚么!哥若有使令俺们处,兄弟情愿火里火去,水来水去。”(第)22
校正:
其实,以上解释皆不通。
比来,文言用法。义,原先,从前。《北齐书·段荣传》:“若使比来用其谋,亦可无今日之劳矣。”杜甫《季夏送乡弟韶陪黄门从叔朝谒》:“比来相国兼安蜀,归赴朝廷已入秦。”口语中使用文言词语,表现应伯爵附庸风雅之嘴脸。
8、快
第16回:唯有他大娘性儿不是好的,“快”眉眼里扫人。
梅校本:易于,会。(第页)
孙逊校本:本书中常用“快”字缀于动词前,表示“喜好”“喜爱”做什么,怎样做,如第三十二回桂姐说“薛公公快顽”,即指他喜好玩弄人。23(第页)
校正:
全句句读应为:唯有他大娘,性儿不是好的“快”,眉眼里扫人。快:方言,音guai,或kuai,阳平。放纵,放肆。指性情乖张,语言放肆,瞧不起人,与人不睦。《荀子·大略》:“贱师而轻傅,则人有快则法度怀。”眉眼里扫人,指不用正眼看人,用眼角瞟,而透露出轻视。苏北方言中常用作“快乎”。“不是好的”为“快”定性,此为方言常有用法,如:不是好的作。
9、牢成
第十六回:岱安这贼囚根子,“久惯儿牢成”,对着他大娘。又一样话儿,对着我,又是一样话儿。
梅校本:久有经验而圆滑老练。
魏子云校本:意为习惯了替别人圆谎的意思。北人说“打牢成”,即指别人有所隐瞒。
毛德彪校本:意思是一向如此,养成了习惯。
孙逊校本:惯会周旋、敷衍,做虚假人情。24
校正:
惯:纵容、放纵。牢:方言,音同涝,同音替代字。义:稀少。布匹因为经纬线用的少,质量差,则言“这布太牢了”;庄稼苗棵太稀,则言“苗棵太牢了”。“久惯儿牢成”,读作“久惯/儿牢成”,“久惯”后稍作停顿。该俗语强调:对儿女长久纵容,则儿女很少能够成才。
西门庆与李瓶儿勾搭成奸,岱安为之遮掩而说谎,潘金莲发现破绽,告诉西门庆说:对岱安要严加惩罚,不可放纵。
10、没丝也有寸乔
第十六回:我又是一说,既做朋友,“没丝也有寸”,教官儿也看乔了。
梅校本:疑“丝”谐“私”,“寸”谐“嫌”,指没有私心也有嫌疑。
魏子云校本:意为没有“私”(丝)交,也有寸交。寸,指短也。
毛德彪校本:意思是没有私也有短。丝,谐音私。
孙逊校本:丝、寸都是度量单位。丝,谐“私”,言私交也。潘金莲意思是,既交了一场朋友,总有些私交,你这样快就娶她(花子虚遗孀),官面上的人不是看低你了吗?25
校正:
没丝也有寸:丝、寸都是度量单位,喻指众人议论、评价、指斥。潘金莲以“没丝也有寸”告诫西门庆人言可畏,众口铄金;西门庆先奸后娶李瓶儿,会遭到众人唾骂。乔:方言,原指物体变形,此处引申为小看、看低。
第十回:“花子虚同朋友在院中行走,与西门庆都是会中朋友。西门庆是大哥,第二个姓应······”,故潘金莲说“既做朋友”云云,言外之意是无论怎么说,你和花子虚都有交情。古语云:朋友之妻不可欺。前文潘金莲曾说:西门庆占了花家房产,奸淫了李瓶儿。现在又这样快就娶她,所以犯了伦理忌讳,会被官场上的人看低矣。
11、东净
第十六回:良久,西门庆下来“东净”里更衣。26
各校本皆释为“厕所”,无误。
12、蜡枪头
第十九回:我把你当块肉,原来是个中看不中吃的“蜡枪头”,死王八!
梅校本:蜡制的枪头,不硬,不能伤人,所以说“中看不中吃”。
姚灵犀校本:西厢记,银样蜡枪头,谓徒有其表,毫无实用也。
魏子云校本:蜡枪头,乃所谓“银样蜡枪头”。喻为徒有其表,中看不中吃。
孙逊校本:应作“猎枪头”。猎(腊),铅与锡的合金,银白色。可以制作器物,但性软,遇热而化。“蜡枪头”是歇后语,意为中看不中用。27
校正:
蜡枪头:应为镴枪头,常用作“银样镴枪头”。银样,指外表像银一样闪着白光,似乎锋利无比。镴:铅锡合金,性软而不坚硬,无法制作武器。镴枪头,用“镴”制作的枪头没有杀伤力。喻指外强中干,没有实际能力的人。
13、尖头丑妇,齐头故事
第二十回:进他屋里去,“尖头丑妇崩到毛司墙上----齐头故事”。
梅校本:歇后语,尖头碰在又臭又硬的墙上,变成平头齐头。“齐”谐“起”,此指西门庆给刚入门的妻妾例施下马威。
魏子云校本:此一歇后语,意指西门庆李瓶儿已并头睡在一起。尖头男人与丑陋妇人,被崩弹在厕所的墙上,男子的头再尖,也与丑妇人的头并齐了。厕所墙是臭的,以“臭”字谐“凑”,说完整来是:“凑(臭)在一起的齐头(男女相并)故事”。
毛德彪校本:齐头故事,指事情开始来势凶猛,结尾却不了自了。雷声大,雨点小,虚惊一场。
孙逊校本:喻一个品行不好的妇人撞上了更恶的人。服了软,就两相凑合,头并头脚碰脚和好了。潘金莲用词语讥诮李瓶儿碰上了西门庆这个恶煞,到头还是同床共眠。28
校正:
尖头丑妇崩到毛司墙上:尖头丑妇,指李瓶儿背叛西门庆,嫁与蒋竹山。崩到毛司墙上,指西门庆报复鞭笞李瓶儿。李瓶儿先与西门庆通奸,准备嫁与西门庆,因时局变化,西门庆蜷缩家中,不提嫁娶之事,李瓶儿转嫁蒋竹山。西门庆对此事深恶痛绝,耿耿于怀。后迎娶李瓶儿,新婚之夜予以报复,痛下杀手。命李瓶儿脱光衣物,李瓶儿不从,西门庆并不怜香惜玉,挥鞭痛打,李瓶儿只得屈服,赤身跪下,甘受鞭笞。
齐头:棍棒等物体两端呈平面形,无尖状。喻李瓶儿被西门庆制服,服服帖帖。
故事:旧事,以往的事情。《史记·太史公自序》:“余所谓述故事,整齐其世传,非所谓作也。”故事,此处指西门庆见美色,又怜香惜玉,旧情复燃,二人又回到以前如漆似胶的恩爱状态。
14、意意似似
第二十五回:玉楼嗔道:“贼臭肉在那里坐着,见了俺们意意似似的,待起不起的,谁知原来背地有这本账。”
梅校本:记音词,即北京土语之“长行市”,广东四邑话之“起市”“起起市市”。形容某人因地位提高而态度骄矜,摆出架子。
魏子云校本:等于文雅词的“腼腆”,今语之“不好意思”的态度。笔者儿时习听此语。
毛德彪校本:扭扭捏捏,犹豫不决,吞吞吐吐的样子。也作意意思思。《红楼梦·六十五回》:“他只意意思思,就丢开手了,你叫我有何法。”
孙逊校本:犹豫不定,吞吞吐吐,亦作“意意思思”。孟玉楼用此语形容得了势的惠莲,见了主人待起不起的慵懒模样。29
校正:
意意似似:内心犹豫不定,动作迟疑、缓慢,欲为而不为的样子。
15、走煞金刚坐杀佛
第三十一回:金莲道:“······要叫我,使小厮如今叫将那奴才来,老实打着,问他个下落,不然,头里就赖他两个,正‘走煞金刚坐杀佛’。”
梅校本:比喻对待人不公平。
毛德彪校本:意为累死金刚,闲死佛。此处比喻苦乐不均。
孙逊校本:闲的闲死,忙的忙煞。30
校正:
走煞金刚坐杀佛:金刚逃走了,还有佛在那里,可以拉佛顶罪。与“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意同。坐:株连。“坐杀佛”,因株连而杀佛。
西门庆家丢了一把壶,众人怀疑玉箫及小玉,潘金莲因与李瓶儿争风吃醋而有隙,主张拷打李瓶儿屋里的琴童。句意为:藏起那把壶者(金刚)不坦白,就把琴童(佛)叫将来,“老实打着,问他个下落”。
16、丁八
第三十二回:郑爱香儿道:“因把猫儿的虎口用火烧了两醮,和他‘丁八’着好一向了,近日只散走哩!”
梅校本:娼门隐语。“丁”为“顶”之变音,“顶八”隐“分”字。
姚灵犀校本:八应作巴,丁八者,如钉相附着,勾结甚坚,此市井语,谓两相要好也。
毛德彪校本:也作丁八,苏北方言。形容关系密切,黏连在一起。这里是形容男女情事。
孙逊校本:以字形喻男女情事。31
校正:
丁八:隐语,姘居。丁,喻指男性生殖器,八,女子双腿分开状。
董猫儿,妓女。烧,应为“绕”之误。“虎口”,阴部。枚乘《七发》云:“皓齿蛾眉,命曰伐性之斧。”明代小说多称女阴部为“亡我之户”,《金瓶梅》中有“虎中美女”之说,故言女阴为“虎口”。民间婚礼有新娘跨过火盆之仪式,以辟邪、求吉利。以火绕“虎口”,意义应与之同。醮:古代祭祀祈祷。宋玉《高唐赋》:“醮诸神,礼太。”“两醮”:拜天拜地、互拜等礼仪。句读应为“因把猫儿的虎口用火绕了,两醮”。“散走”,指分开。
第六十八回,“一向董金儿也与他丁八了”一句中,“丁八”亦为姘居之意。
17、写字的拿逃军故事
第三十七回:写字的拿逃军,我如今一身故事儿,卖盐的做雕銮匠,我是那咸人儿?
梅校本:写字的,指文弱书生,拿逃军,即捉逃兵。词句比喻做不能胜任的事情,很忙,很吃力。(第页)
魏子云校本:意为逃军不易捕获,一旦捕获,必有许多曲折,“好写字的”记述下来,可说是“一身故事了”。歇后语的意思,是知道的多。(第64页)
毛德彪校本:写字的指写小说的人,写小说总是将情节编的曲曲折折,一个故事接一个故事,逃兵不易捕获,让写小说的来写捕获的经过,更是接连不断地卖关子,所以说是一身的故事儿。这个歇后语的意思是经办的事是一件接一件。(第页)
孙逊校本:喻有很多故事可说。“逃军”指逃兵,“写字的”指能说会写的人。拿逃军的过程必有曲折,故能写下好多故事。32(第页)
校正:
这节文字前,尚有抱怨冯妈妈不来走动、不帮工的话。李瓶儿说道:“······通不来这里走走儿,忙得你内样的?丢下好些衣裳,带孩子被褥,等你来帮着丫头们拆洗拆洗,再不见来了。”冯婆子道:“我的奶奶,你倒说的且是好。写字的拿逃军,我如今一身故事儿,卖盐的做雕銮匠,我是那咸人儿?”冯婆子拒绝了李瓶儿,强调自己无能、活计多分不开身,不是闲人。内样:方言,那样。带孩子被褥:带,还有,加上
“写字的拿逃军”,表示不能胜任;俗语云: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另一层意思为:“拿逃军”是政府之职,不能管闲事。故事:旧业,原来的职业。《商君书·垦令》:“知农不离其故事,则草必垦矣。”“一身故事儿”,即一身的活计,干不完。歇后语“卖盐的······咸人儿”,表明自己不是个闲人。
18、发昏章第十一
第九十四回:这刘二那里依从,尽力把经济打个“发昏章第十一”。
梅校本:这是一句俗语,意谓神志不清,昏厥过去。十为足数,十一则示过了头,程度严重。
毛德彪校本:即“发昏”的谑称。章第十一,系书分第某某章的形式,置于词语后,以加强语词的风趣。(第页)
孙逊校本:昏厥过去,“章第十一”,无义。(第页)33
校正:
发昏章第十一:谑语。章,乐曲终尽为一章。视刘二暴打陈经济为一部乐曲,而把事件结果陈经济“发昏”作为一章,且用“发昏”作其题。十,极言数量多。《韩非子·难势》“夫尧舜生而在上位,虽有十桀、纣不能乱者,则势治也。”第十一:夸张形容态势非常严重,其一,表现刘二凶残。其二,表示陈经济伤势严重,以致昏迷。
十余个词语解释校正完毕。
不妨再看一看,以“粤方言特别是四邑话”解释《金瓶梅》方言,会有何等神奇之法力让“已死的词语‘复活’”。
马力先生写道:
其实从粤方言、特别是四邑话中保留的宋元以来的楚语,以印证、
解释词话本中的难词,本身也是对《金瓶梅》研究的一个新的开拓。比
如第五回写武大捉奸,“这西门庆便仆入床下去躲”。“仆入”,崇祯本作
“钻入”,施蜇存本在作“爬入”,刘本栋本作“扑入”。“仆”字在小说
戏曲词典中皆不注释,梅校本注为“伏匿”,其音意均与粤方言口语中的
“仆伊人”(意即捉迷藏)的“仆”字完全相同。第二回里,潘金莲称她
“不是那腲脓血搠不出来鳌老婆”的“搠”字,意为“伸出头”,今四邑
话说蛇从洞中伸出头,龟从壳中伸出头、人从窗中伸出头叫“搠出头”,
或简称“搠出来”。整句的意思便是潘金莲自称不是甘受侮辱,不敢出头
的鳌老婆。真是活灵活现。又如第十一回春梅骂秋菊“还在厨房里雌着”,
第五十八回潘金莲学李瓶儿说话“他爹要便进我屋里,推着孩子,雌着和
我睡”,两处的“雌”字,即粤方言“黐”的代用字。又如第五十三回李
瓶儿说“是便这等说,没有这些鬼病来缠扰他好”,梅校本注,“是便”为
“随便”,今四邑话······34
梅校本用“粤方言特别是四邑话”解释三个词语,引述、辨析如下。
仆:伏匿,误。既然“仆”其音意均与粤方言口语中的“仆伊人”(意即捉迷藏)的“仆”字完全相同,而“仆伊人”意即捉迷藏,“寻找那人”,则其义只能为“寻找”。梅校本解释“仆”为“伏匿”,牵强附会,是从“仆入床下”猜想出来的。
搠:伸出头,误。如此,则“搠不出来”意义不通,造成语病。既然“伸出头”意作“搠出头”,则“搠”之义为“伸”;如此,与前后词语皆不搭配。
雌:粤方言“黐”的代用字,误。“黐”义为“木胶”,
同一个词语,用《金瓶梅》作者家乡方言解释,与之大相径庭。
“仆”,方言,义:愚蠢,笨拙,懦弱无能。人们经常用“仆”骂人是“仆种”或“怎么这么仆”等。“仆入”,意为“笨拙地爬入”。
腲,音同“委”,“腲脓血”即“溃脓血”;疮疖肿胀凸起,内部正在“溃脓”。“腲脓”,又称“瘟浓”,苏北骂人懦弱无能受尽欺辱为“死腲脓”,或为“死瘟浓”。搠,普通话读音同“朔”,义:扎,刺。苏北方言读音同“苏”,义:刺,划开。“腲脓血”流出,疮疖才能消肿愈合;“腲脓血搠不出来”,喻指人是“死腲脓”,遭人欺压。鳌,海龟。龟经常缩头于壳中,比喻人不敢出头反抗。全句话是潘金莲骂阵,自诩不是受人欺辱而不敢报复的缩头乌龟。
古人以阳性生殖器之性状衍生出词语“坚挺”“疲软”等,而以阴性生殖器之性状衍生出词语“雌”,因为阴性生殖器阴唇相触碰,不能自由开、闭。如果不识人的真实身份、能力等,或没有看清楚人或事物,苏北人会用“你眼睛都雌了”嘲骂之,是骂人“没有睁开眼睛”或“瞎眼”。雌,多义词。因相触碰、不分开,又产生引申义:粘住,不离开,纠缠等等。“还在厨房里雌着”之“雌”,表示因事耽搁未及时离开。“雌着和我睡”之“雌”,则是纠缠、黏人之义。黐:音chi,义:木胶;雌,并不能作粤方言“黐”的代用字。
“是便”,为古文词语。是:指示代词“这”。便:连词,义:纵然,即便。杜甫《送郑十八郎虔贬台州司户》诗:“便与先生应永诀,九重泉路尽交期。”
可以断言,用“粤方言特别是四邑话”解释《金瓶梅》方言,是一场闹剧;所谓“对《金瓶梅》研究的一个新的开拓”,说得天花乱坠,却是无稽之谈。
有人曾讥刺梅先生,是南方人不应校注《金瓶梅》,其理由当是南方人不识《金瓶梅》之方言。此担心不无道理,梅先生对《金瓶梅》方言几乎一窍不通,无奈借助于“方言联军”,亦无济于事,却适得其反,一败涂地。
校注者不解《金瓶梅》之方言、隐语、俗语、文言词语,糊里糊涂,懵懂不清,故力不能支:避难就易,应注者却不注;虽作注者,亦无不望文生义,穿凿附会,胡言乱语,荒唐离奇,令人啼笑皆非。一言而蔽之,其注解正确者寥寥无几,舛误比比皆是,一塌糊涂。
指斥梅校本为“伪《金瓶梅》”,此为二“伪”也。
(三)、结论
笔者之校正,虽管中窥豹,见其一斑;然以其一斑,亦可知豹之全身。或许诸校注本有善可陈,但微不足道,而纵观全局,则小醇大疵,瑜不掩瑕。
人们常叹“欲读金瓶无善本”,而梅校本乃“伪《金瓶梅》”,绝非“善本”,实为“恶本”也。
大家不达,名人不明,而推出伪劣之校注本,南箕北斗,原因何在?
除了受到语言知识能力所限外,其态度问题,不容忽视。
梅节先生《金瓶梅词话的版本与文本》指责“文士们”,“改编的态度也不很严谨,许多地方原文没有看懂,就随意删改,常乖原意。”35以此评价校注者又何尝不可?
韩愈《答李翊书》言,“古之立言者,则无望于速成,无诱于势利”。《颜氏家训·勉学》曰:“校定书籍,亦何容易,自杨雄刘向称此职尔。观天下书未遍,不得妄下雌黄。”若要求校定者遍观天下书,乃强人所难也,但欲校注《金瓶梅》,就必须熟读之,研究之,做到融会贯通,此为最低之要求。然诸校注者心浮气躁,急功近利:读之,走马观花;研究,敷衍了事;校注,则必然折鼎覆餗(su)矣。
“以其昏昏,使人昭昭”,可否?
梅节先生自律,要“去伪存真,提供一个正确的接近原著的《金瓶梅词话》文本”,然而,食言不肥。梅先生尝尽千辛万苦,“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产下的不是宁馨儿,而是怪胎;心血付之东流矣。
程鲁洁先生《远迹海隅,潜心著述—我们所认识的梅节先生》中说:
台湾许多大学博士、硕士论文,早就将梅校本列为《金瓶梅词话》
的“古籍原典”“小说原典”加以引用。群众是最后的判决者,历史终
将作出结论。(《寒梅著花未》第34页)
如此迷信崇拜,因为不明真相耳!
梅校本,“伪《金瓶梅》”也,唯覆瓮耳。竟被列为《金瓶梅词话》的“古籍原典”“小说原典”加以引用;若如此,则以讹传讹,以谬承谬,误人子弟,害人非浅;呜呼,此乃学术界之悲哀也。
春华秋实需耕耘。“基本正确”之《金瓶梅》校注本尚未产生,而“完全正确”之《金瓶梅》校注本或永远不会出现,因为今人毕竟与兰陵笑笑生之间存在四百年跨度之“代沟”。
二、驳“《金瓶梅》是民间艺人说话底本”说
静饮倾美酒,“高论”出名场。《金瓶梅》改编于“民间艺人说话底本”之论出笼。此论标新立异,举若有实无之事,发似是而非之理,鼓噪喧呶(nao),淆乱视听,愚人而惑众;而始作俑者,梅节先生也。
梅先生认为:
欣欣子序虽有“兰陵笑笑生作《金瓶梅传》”的说法,真实姓名与
生平事迹均语焉不详,且亦不见早期抄阅者著录。后人指为王世贞、李
开先、贾三近、屠隆等等,皆缺乏可靠证据。从本书内容、取材、叙述
结构和语言特征看,《金瓶梅词话》应为民间说书人的一个底本,其作
者大概是书会才人一类的中下层知识分子。他们从当时流行的“水浒”
故事中截取西门庆和潘金莲一支,另辟蹊径,从赞颂超自然和超人的仙
道佛事、英雄豪杰,转而为摹写现实社会的卑微众生,敷衍铺叙,反复
加工,遂成钜著。36
此说自欺欺人,乃弥天大谎也。
(一)“民间艺人说话底本”为无中生有
假如将“不见早期抄阅者著录”“缺乏可靠证据”套用到“民间艺人说话底本说”头上,则更恰如其分。
1、不见早期抄阅者著录
明代《金瓶梅》早期抄本拥有者、寓目者二十余,其籍贯地域广大,生卒年月时间跨度大;若果如梅先生所言,《金瓶梅》为“民间艺人说话底本”,则民间艺人必在勾栏、瓦子等娱乐场所,大张旗鼓,说唱《金瓶梅》,然则,《金瓶梅》故事必然家喻户晓,老少皆知。作为文人、官员自然对民间艺人说唱之事司空见惯,对其内容耳熟能详,了然于心。事实却是在众人著作中,寻不到只言片语,从未将《金瓶梅》与“民间艺人说话底本”扯上关系。
梅节先生认为:
《金瓶梅词话》是当时民间说书楼艺人的一个底本。这些说书艺人
专门在淮安、临清、扬州等运河的大码头上说唱。37
梅节先生如此说,自以为聪明,却弄巧成拙,乃自我否定也。
九州之一扬州,自古以来,为中国之“富豪区”。“烟花三月下扬州”,官员、商贾、游人、文人骚客云集。且不言货物之集散,仅“瘦马”交易成功者,从广陵钞关吹吹打打扬长而去,舟楫相属,日夜不绝。扬州人多买贫家小女子,教以笔札歌舞,长即卖为人婢妾,多重千金,名曰瘦马。西门庆贪赃枉法,让杀人犯苗青逍遥法外,苗青感恩戴德,作性贿赂。第七十七回写道:“苗青替老爹使了十两银子,抬了扬州卫一个千户家女子,十六岁了,名唤楚云。说不尽生的花如脸,玉如肌······”《金瓶梅》92回:“这临清闸上,是个热闹繁华大码头去处,商贾往来,船只聚会之所,车辆辐辏之地。”数千里长的大运河,两岸城镇星罗棋布,码头林立,东、西、南、北、中,各阶层各行业之人往来聚散,人满为患。民间艺人在各个码头上说唱《金瓶梅》,来往之人岂能熟视无睹,置若罔闻,岂能惜墨如金而不留下记载?南人不记北人记,张三不记李四记,可也。然事实是根本就没有这类记载!
恰恰相反,众人见到案头小说《金瓶梅》,却显示出少见多怪、惊奇不已之情态。
袁中郎“第读数卷,甚奇快”。“吴友冯犹龙见之惊喜,怂恿书坊以重价购刻”。屠本畯“恨不得睹其全”。“袁中郎极口赞之,好奇为过”。“久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众人若从民间艺人说唱中谙熟《金瓶梅》故事,见到《金瓶梅》文本,为何会感到“惊喜”、“甚奇快”、“惊奇”!
明人未有将《金瓶梅》与“民间艺人说话底本”联系在一起,清人亦然。徐州人张竹坡,为康熙乙亥本《第一奇书金瓶梅》写出近十万字总评。评论家文龙光绪年间墨批六万余字。二者均以批评《金瓶梅》为己任,却皆未有提供《金瓶梅》为“民间艺人说话底本”之蛛丝马迹。
梅先生之说为不实之词。
2、缺乏可靠证据
吴营洲先生《仁者梅节--梅节先生印象》言:
众所周知,梅节先生不仅是一位红学家,也是一位金学家。在镇江
开会期间,我借便向梅节先生讨教了一些相关问题。诸如我问:“《金瓶
梅》的作者究竟是谁?”梅节先生说:“是个说书人,无名氏。”这令我
大感意外。梅节先生自然看出了我的懵懂,便解释道:“《金瓶梅》的性
质,与《水浒传》《三国演义》一样,是说书人的脚本,很难确知原作
者是谁,而整理《水浒传》《三国演义》的罗贯中,实际上是说书人的祖
宗。”38
毋庸讳言,创作《水浒传》、《三国演义》有参照本《宣和遗事》、《三国志平话》。
《宣和遗事》又作《大宋宣和遗事》,刊于宋、元间。叙述北宋衰亡、高宗南迁临安的经过。其中有杨志卖刀、晁盖取生辰纲,宋江杀阎惜婆,三十六人于梁山泊聚义、打方腊,宋江封节度使等情节,略具《水浒传》故事雏形。《辞海·文学分册》言,“作者在《宣和遗事》及有关话本、故事的基础上,再创作而成此书”。页
《三国志平话》:内容起于司马仲相阴间断狱,终于诸葛亮病亡,已具《三国演义》之主要情节,尚保持较多的民间传说色彩,是研究《三国演义》之形成和演变的重要资料。《辞海·文学分册》曰,《三国演义》“元末明初罗贯中作。根据陈寿《三国志》和裴松之注,以及范晔《后汉书》、元代《三国志平话》和某些相关传说,经过综合融裁,再创作而成”。40显然,《三国志平话》并非《三国演义》唯一参照本。
必须强调的是,《宣和遗事》《三国志平话》皆系话本小说,而非“民间艺人说话底本”,因为它们经过文人的重新创作,已经面目一新。小说《水浒传》、《三国演义》虽取材于《宣和遗事》、《三国志平话》,但是,经过罗贯中、施耐庵的重新创作,增加了内容,融入作者个人之思想感情,脱胎换骨,成了新形式的章回体小说。就《三国演义》而言,虚构许多故事情节,如关羽斩华雄;其实杯酒斩华雄者,乃孙坚也,作者移花接木,张冠李戴耳。《三国志平话》正统思想淡薄,然《三国演义》却十分强烈,溢于言表。
梅节先生认定“《水浒传》《三国演义》”“是说书人的脚本”,实乃信口雌黄,谎言耳。
中国古代文学具有话本小说及章回体小说两大类。前者有:唐话本《一枝花》,宋人作《梁公九谏》、《新编五代史平话》、《大唐三藏取经诗话》,《宣和遗事》,元至治年间刊印《全相平话五种》:《武王伐纣平话》、《七国春秋平话》、《秦并六国平话》、《前汉书平话》、《三国志平话》等。后者有:《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金瓶梅词话》,《红楼梦》等。
言及中国古代文学成就,人们总是脱口而出:唐诗、宋词、元曲,现在应理直气壮地加上“明小说”。明代章回体长篇小说灿烂夺目,可以和欧洲十六世纪之“文艺复兴”之作品相媲美,二者是世界文坛上耸立的两座高峰。梅节先生视而不见,数典忘祖,把我国的平话小说、章回体小说统统定为“民间艺人说话底本”,此乃不折不扣的虚无主义。
梅节先生有一个十分怪诞的推理:因为《水浒传》、《三国演义》有参照本,则《金瓶梅》也一定有参照本,而且这种参照本一定是“民间艺人说话底本”。如此推理逻辑何其可笑!
请拿出《金瓶梅》的参照本----“民间艺人说话脚本”来。这种“脚本”,梅节先生永远拿不出来,因为它根本不存在,子虚乌有。
罗贯中是说书人的祖宗吗?
说唱文学,有文字记载始于唐代。
《辞海·文学分册》“变文”条言:
变文:唐代的说唱文体文学作品之一,或简称“变”······其说唱
故事的底本称为“变文”。内容大体可分为两类,一类讲述佛经故事,
宣扬佛教主义;一类讲述历史传说或民间故事。形式约有两种:(1)散
文韵文相间,(2)全部散文。第一种形式较为常见,对后来的鼓词、弹
唱等有显著影响。41
既然唐代就已经有了说书人,就有了“脚本”,梅节先生却说“罗贯中,实际上是说书人的祖宗”,这是在玩科幻,让罗贯中穿越时空;如此信口开河,又是一个谎言。
3、《金瓶梅词话》不是说书艺人之底本
梅节先生认为:“《金瓶梅词话》是当时民间说书楼艺人的一个底本”,“艺人们说唱底本传进文人圈子,有人改编为供案头阅读的说部,就成为说散本”。
《金瓶梅词话》摇身一变,成为《金瓶梅》之“母本”。
将《金瓶梅词话》认定为说书艺人的底本,指鹿为马也。
《金瓶梅》成书于隆庆、万历之交,初刻于万历十年前。
有史料可稽的是,袁宏道、袁中道除拥有抄本外,尚有万历三十三年刻本;沈德符借抄挈归苏州,后由其侄沈伯远携往杭州。冯梦龙、马仲良、李日华等,均见过其刻本。万历四十四年,谢肇淛写出《金瓶梅跋》。万历四十四年,冯梦龙为吴中刻本写序。
欣欣子序云:“窃谓兰陵笑笑生作金瓶梅传”。廿公跋:“金瓶梅传为世庙时一钜公寓言”。至万历四十五年,所有传抄者、刻本寓目者计二十余人,皆称此书为《金瓶梅传》或《金瓶梅》。众口一词,无一异称。
汪炳泉先生大作言:
而有关《金瓶梅词话》书名,现在所知的最早出处,始见于崇祯二
年己巳(),西湖碧山卧樵纂辑的《幽怪诗谭》。其卷首有听石居士
所撰《小引》:“不观夫李温陵赏《水浒》《西游》、汤临川赏《金瓶梅词
话》乎?《水浒传》,一部《阴符》也。《西游》,一部《黄庭》也。《金瓶梅》,一部《世说》也。”(《寒梅著花未》第页)
《金瓶梅》之名在前,《金瓶梅词话》之名在后,“《金瓶梅》,一部《世说》也”,听石居士仍以习惯称之曰《金瓶梅》。
《金瓶梅词话》为万历四十五年后北方刻本,乃“金学界”之共识。《金瓶梅词话》之序文,其题为“金瓶梅词话序”,但正文中借用了万历四十五年吴中刻本之序,此为铁证;亦可证明《金瓶梅词话》为万历四十五年吴中本之翻刻本。
梅先生将《金瓶梅词话》称为“是当时民间说书楼艺人的一个底本”,为案头阅读本之母本,此种说法本末倒置,源流混淆;颠倒了《金瓶梅》之“族世”。
若论《金瓶梅》之“母本”,万历十年前之初刻本是也,以后所有之刻本,皆是由初刻本依次翻刻而成。按此排序,《金瓶梅词话》充其量为“玄孙”,初刻本当为“曾祖”也。梅先生指认《金瓶梅词话》为“母本”,就等于说“玄孙”繁衍出“曾祖”来,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梅先生提出如此低劣可笑的观点,暴露出软肋,即对《金瓶梅》早期之版本状况一无所知,对近期《金瓶梅》研究之状况一无所知;然此举令人难以置信,因为这与“大咖”名实不副。事多怪异,必有妖。其实,梅先生为了能自圆其说,制作、推销自己的假货,不得不罔顾事实而妄言,装聋作哑,无奈示弱,从“大巫”变身为“小巫”,亦在所不惜。如此自残,令人无语。
马力先生为其鼓噪,提供了一个证据,其言:
······《金瓶梅词话》基本上没有经文人整理过的痕迹,强行把它
说成为文人名士的作品,根本不合词话本的现存面貌。相反,词话本是
保留得最好的说书艺人的底本,因为书中穿插的性描写和打诨戏谑之词
都是说书人跑码头时用来吸引听众的江湖手段,与故事情节的发展关系
不大,在后三十回中更嫌累赘重复,强行插入。42
马力先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事实是“性描写和打诨戏谑之词”为各种刻本《金瓶梅》所共有,并非《金瓶梅词话》所独有。
初刻本所附欣欣子序,坦言《金瓶梅传》有性描写,其云/p>
此一传者,虽市井之常谈闺房之碎语,使三尺童子如沃天浆而拔
鲸牙,洞洞然易暁······鬓云斜亸,春酥満胸,何婵娟也,雄凤雌凰
迭舞,何殷勤也······鸡舌含香。唾圆流玉,何溢度也:一双玉腕绾
复绾,两只金莲颠倒颠,何猛浪也······
明沈德符得到万历三十三年刻本《金瓶梅》,因其书淫秽,拒绝梓人之求。其写道:
此等书必遂有人版行,但一刻则家传户到,坏人心术,他日阎罗究
诘始祸,何辞置对。吾岂以刀锥搏泥犁哉!43
李日华:
万历四十三年十一月五日,沈伯远携其伯景倩上所藏《金瓶梅》小
说来,大抵市诨之极秽者耳······44
万历四十五年,东吴弄珠客序:“金瓶梅序:金瓶梅秽书也”。
显然,“性描写和打诨戏谑之词”为《金瓶梅词话》所继承之财产耳。
《金瓶梅》中“性描写”,“与故事情节的发展关系不大”,为“强行插入”吗?
《金瓶梅词话》序继承了《金瓶梅传》之序,序云:“窃谓兰陵笑笑生作《金瓶梅传》,寄意于时俗,盖有谓也。”
关于其“时俗”,鲁迅先生论述道:
故就文辞与意象以观《金瓶梅》则不外描写世情,尽其情伪,又缘
衰世,万事不纲,爰发苦言,每极峻急,然亦时涉隐曲,猥黩者多。后
或略其他文,专注此点,因与恶是谥,谓之“淫书”;而在当时,实亦时
尚。成化时,方士李孜僧继暁已以献房中术骤贵,至嘉靖间而陶仲文以
进红铅得幸于世宗,官骤至特进光禄大夫柱国少师少傅少保礼部尚书恭
诚伯。于是颓风渐及巳士流,都御史盛端明布政使盛参议顾可学皆以进
士起家,而俱借“秋石方”至大位。瞬息显荣,世俗所企羡,侥幸者多
竭智力以求奇方,世间乃渐不以纵谈闺帷方药之事为耻。风气既变,并
及士林,故自方士进用以来,方药盛,妖心兴,而小说亦多是神魔之谈,
且每叙床笫之事也。45
简言之,《金瓶梅》产生年代之“时俗”:方药盛,妖心兴,淫风烈。
创作《金瓶梅》目的之一则是反对淫乱。其序曰:“明人伦,戒淫奔,分淑慝,化善恶,知盛衰消长之机,取报应轮回之事如在目前。”《金瓶梅》写淫乱之所为,让淫乱者必死。西门庆,潘金莲,庞春梅,李瓶儿,陈经济,无不是因淫乱而惨死;甚至连拉皮条者王婆,也因”助淫”而吃刀身亡。故“性描写”为《金瓶梅》不可或缺的内容之一,绝非“与故事情节的发展关系不大”,为“强行插入”。
有人统计,《金瓶梅》中性描写内容计言,约占全书内容的2%。鲁迅先生指出,在明代,“至于末流,则着意所写,专在性交,又越常情,如有狂疾,惟《肉蒲团》意想颇似李渔,较为出类而已。其尤下者则意欲媟语,而未能文,乃作小书,刊布于世”。46既然专事性描写之书籍目不暇给,其内容单一集中,如若说书者将“性描写”“用作吸引听众的江湖手段”,则《肉蒲团》,《绣榻野史》,《如意君传》《飞燕外史》等,信手拈来,何须舍此求彼,选说冗长而枯燥乏味之《金瓶梅》?
至于“打诨戏谑之词”,多用隐语,即使是文人也难以破解,岂能用来说书!
综上所述,《金瓶梅词话》为“民间艺人说话底本”,系无中生有。
(二)《金瓶梅》绝不适合民间艺人说唱
梅节先生举证:“从本书内容、取材、叙述结构和语言特征看”,《金瓶梅词话》“应为民间说书人的一个底本”,言之凿凿。
1、看内容特征
说书艺人之底本,其政治内容必须不触犯王朝之律条,否则,将引来杀身之祸。
明人指出,《金瓶梅》“指斥时事”、“寄意于时俗”;即指斥明朱氏王朝之时事,寄意于明朱氏王朝之时俗。
《金瓶梅》“著此一家,即骂尽诸色”,为一部“骂经”。骂朝政,骂皇帝,骂百官,骂奸夫,骂淫妇,骂帮闲······
第三十回:
那时候徽宗天下失政,奸臣当道,谗佞盈朝,高杨童蔡四个奸党,
在朝中卖官鬻狱,贿赂公行,悬秤阩官,指方补价。夤缘钻刺者骤阩
美任,贤能廉直者经岁不除。以致风俗颓败,赃官污吏遍满天下。役
繁赋重,民穷盗起,天下骚然。不因奸佞居台辅,合是中原血染人。
其用恶毒之语言“朝欢暮乐,依稀似剑阁孟商王;爱色贪杯,仿佛如金陵陈后主”,诅咒明朝皇帝为荒淫无耻、亡国之君。多次指桑骂槐,断言明朝天下必定垮塌。如第七十六回:“宋朝气运已将终,执掌提刑或不公。毕竟难逃天地眼,哪堪激浊与扬清。”
明沈德符《野获编》卷二五《金瓶梅》:
闻此书为嘉靖间大名士手笔,指斥时事,如蔡京父子则指分宜
(严嵩),林灵素则指陶仲文,朱勔则指陆炳,其他各有所属云
被《金瓶梅》攻讦者皆明朝堂中手握权柄者。“不因奸佞居台辅,合是中原血染人。”矛头直指炙手可热在之首辅严嵩。
第七十回,写“辇下权豪第一”锦衣卫掌门太尉朱勔宴请官员,俳优唱曲。
滚绣球
起官夫造水池,与儿孙买田基。图求谋,多只为一身之计,纵奸
贪,哪里管越瘦吴肥。趋附的身即荣,触忤的令必危。妒量才喜亲小
辈,只想着复私仇,公道全亏。你将九重天子深瞒昧,至四海生民总
乱离,更不道天网恢恢。
倘秀才
巧言词,取君王一时笑喜,哪里肯效忠良,使万国雍熙。你只待颠
倒豪杰把世逃,隔靴空痒揉。久症却行医,减绝了天理。
滚绣球
你有秦赵事,指鹿心。屠岸贾,纵犬机,待学汉王莽,不臣之意,
欺君的董卓燃脐。但行动弦管,随出门时兵仗围。入朝中百官悚畏,仗
一人假虎张威。望尘有客趋奸党,借剑无人斩腰贼,一任的忒为。
尾声
金瓯底下无名姓,青史编中有是非。你哪知燮理阴阳调儿气,哪知
盗卖江山结外夷。枉辱了玉带金鱼挂蟒衣,受禄无功愧寝食。权方在手
人皆惧,祸到临头悔后迟。南山竹罄难书罪,东海波干臭未遗。万古流
传,教人唾骂你。
狗血喷头,朱勔代人受过,其实被骂的是明代锦衣卫太尉陆炳也。
明永乐榜文:“但有亵渎帝王圣贤之词曲、驾头杂剧、非律所该载者,敢有收藏。传诵、印卖,一时拿送法司究治。”“奉圣旨,但这此等曲······敢有收藏的,全家杀了。”47
有网文披露,明初,朱元璋则大兴文字狱,以莫须有之罪名斩杀臣民。永乐榜文正是朱棣子承父志而发扬光大之耳。
朱元璋做过和尚,年参加过郭子兴红巾军。
明开国后,有群臣上表为皇帝歌功颂德之惯例,其表曰“青词”。北平府学训导赵伯宁为都司作《贺厅寿衣》,有“垂子孙而作则”语,浙江府学教授替海门卫官员作《谢增俸表》,有“作则垂宪”四字,福州府学训导林伯璟为按察使撰《贺冬至表》,有“仪则天下”,皆被杀。原来。安徽凤阳“则”读音同“贼”,朱元璋认为这些人辱骂他做过贼。
祥符县知享贾翥为县令作《正旦贺表》,有“取法像魏”一词,尉代县教谕许元替知府撰《万寿贺表》,有“体乾法坤,藻饰太平”八字,杭州府学教授徐燮替知府写贺表,有“光天之下,天生圣人,为世作则”句,三人被杀,无一幸免。朱元璋忌讳“秃”“光”或与之有类似含义之词。朱元璋认为“取法”即“去发”,“法坤”即“发髡”(犯法而被剃光头发),“光”即“秃”。
明中晚期,文字狱虽不似明初酷烈,但辱骂攻讦帝王、圣贤被视为谋反之法律,却从来不是一纸空文。思想家李贽,因反对迷信孔子而遭受迫害,惨死狱中。
律法严酷,此乃兰陵笑笑生采取“壕堑战术”不著作者年代的根本原因。
明代东厂、西厂、内行特务横行,天下路人侧目。那些说书艺人在公共场所大张旗鼓骂皇帝,骂权臣,不怕被砍脑袋吗?
仅从政治内容上看,《金瓶梅》绝不适宜作说书之底本。
2、看取材特征
说书艺人之底本,取材于大事件,如国事、天下事,及有社会影响力之事,如公案、武侠类事件。帝王、英雄、清官、武侠类,能够满足听众之崇拜感;听众长期受到剥削压迫,听到贪官污吏、各种罪犯受到惩罚,又能产生宣泄感;话本取材应当让听众有愉悦感。
《金瓶梅》是第一部以都市家庭为题材之长篇小说。
吕安妍《金瓶梅对享乐生活的拆解与重构》言及《金瓶梅》之取材问题,云:
《金瓶梅》的特色在于不歌颂英雄传奇,而以民间生活琐事为内
容。孙述宇说:“日常的小事不容易写,写出来也不易讨好,因为人的
心理都是注意非常的大事。《金瓶梅》里充满了琐事,而竟然能吸引读
者,是有原因的,比较浅显的一点,是作者能够看到日常生活里的风
趣,而且把这种风趣写出来。”胡衍南说:“(《金瓶梅》)拖沓反复的生
活书写,不厌精细的日常交代,琐碎松散的结构铺陈······是因为对
日常生活事物有着近乎偏执的喜好。”这些着重琐碎片段的书写异于传
统古典小说的大叙述,打断对情节的掌握而让我们的感官停滞在耳目声
色之娱。48
《金瓶梅》取材于民间家庭日常生活琐事,“能吸引读者”“让我们的感官停滞在耳目声色之娱”,皆是说视觉之“读”,而非听也。“传统古典小说的大叙述”,“对情节的掌握”,正是听众的喜爱和追求;“拖沓反复的生活书写,不厌精细的日常交代,琐碎松散的结构铺陈”,对此,听众深恶痛绝。
《金瓶梅》取材,除了有感官刺激之“海洛因”性爱以外,其余则为家长里短,油盐酱醋,一地鸡毛,生活里司空见惯,缺乏新鲜感、新奇感;以此为说唱之内容,从取材而言,则失去吸引力,表明其先天不足。
刘中光先生《金瓶梅人物考论》,讲述阅读《金瓶梅》、《水浒传》、《三国演义》和《西游记》之感受,其言:
我们阅读这四部小说,每有如下的经验:后三部小说读之感到痛快
淋漓,闭上书便能大体不差地将故事情节复述出来;《金瓶梅》却不然,
读之感到某种压抑,不少地方需要思索,很难见书中的人、事不至遗漏
地复述出来。49
既然读《金瓶梅》记不起书中的人和事,没有“痛快淋漓的感受”,有的只是“某种压抑”,缺乏愉悦感,则说明《金瓶梅》缺乏吸引力,不适合作为话本内容。而听书是一种消费性娱乐活动,谁愿意花钱去买无聊和压抑?谁愿意费神思考?
《金瓶梅》取材,“对日常生活事物有着近乎偏执的喜好”,而这些日常生活事物,细小而琐碎,鸡毛蒜皮,无足轻重,平淡无奇,索然乏味,必然听众不乐意光顾,则瓦栏冷落,门可罗雀。此必然危及说书艺人之经济收入,说书艺人谁愿意做无效劳动?
听众不愿意听的底本,说书艺人必定会拒之门外。
3、看叙述结构特征
说书艺人之底本,叙述结构必须紧凑。
如前引文所言,“琐碎松散的结构铺陈”则为《金瓶梅》之“叙述结构特征”。
江湖说书艺人皆擅长自由想象,尽情发挥,添枝加叶,大肆铺张,给故事“加水”,特别是说唱有悬念,听众听得津津有味、恋恋不舍的故事,则大行其道。这类故事如:腥风血雨的征战搏杀,你死我活的武侠打斗,跌宕起伏的公案侦破,男欢女爱的春情场面······此时,狡黠之说书人则细说详解,添油加醋,让故事松散拖沓,放缓情节之发展。但是,《金瓶梅》若用来说唱,其取材乃日常生活中之家庭琐事,听众司空见惯,耳熟能详,听众会有兴趣吗?本来就没有吸引力的材料,说书艺人亦然大肆铺陈,拖泥带水,慢条斯理,吊胃口,拖时间,本来应在子时交代的结果,却延迟到亥时,则是不明智之举。这样会激怒听众,为丛驱雀、为渊驱鱼,使自己失去听众,砸了自己的场子。
市井听众并非容易愚弄者,其花钱消费,有权当面质疑反对,或以退场表示抗议。
“琐碎松散的结构铺陈”为话本之禁忌。
4、看语言特征
说书艺人之底本,其语言必须口语化,通俗易懂。
杨万里《蜡梅》诗云:“天像梅梢别出奇,国香未许世人知。”《金瓶梅》运用大量方言、俗语、歇后语、隐语、典故,口语中夹杂文言词语;专家学者则懵懂不清。
陈鲁洁《远迹海隅,潜心著述--我们所认识的梅节先生》言:
关于《金瓶梅词话》的校订,梅节先生自己也感慨,原本以为在词
书校本基础上择善而从,不会太难,可真正着手后,才发现《金瓶梅》
是俗文学的宝库,有名的大百科全书。要读懂它,需具备许多知识。50
既然“要读懂它,需具备许多知识”,读,尚且如此,民间艺人说唱之听众能够具备多少知识,能够听得懂吗?
马力先生云
必需指出的是,影印本流传不广,可读性不高,即使是专家学者,
也有困难。如日本的“金学”权威鸟居久靖就自认“读起来也不是没
有问题”,其论文《金瓶梅的语言》中,五段引文就有两段误读。大陆
研究《金瓶梅》的学者王汝梅也承认,《金瓶梅》词话“有很多句子、
词语尚读不懂,读不通”。专家学者尚且如此,更何况一般读者了。51
傅想容先生亦曰:
众所周知,被誉为明代百科全书的《金瓶梅》,其中蕴含丰富的
方言、俗语、歇后语,对现代的读者来说诚难理解。长年研究《金瓶
梅》的魏子云即云:“虽由于《金瓶梅》之不辟郑卫,且润增而实过
之,固有妨名教之讳,然终非碍于拒绝研读的底因。想来,可能由于
其中语言之阻碍,以及述事之驳杂所造成。”而一海之隔的日本,研
究《金瓶梅》的川岛优子也注意到这个现象······研究《金瓶梅》的
学者都指出小说语言对读者的阅读形成了障碍。52
王伟先生言:
在古典白话小说中,《金瓶梅》最为难读,因其版本复杂,错讹严
重,文本内夹杂着大量的方言、土语、俗语,前人早有“欲读金瓶无善
本”之叹。53
既然“可读性不高”,岂会有“可听性”?
阅读《金瓶梅》,“最为难读”,“即使是专家学者,也有困难”,“有很多句子、词语尚读不懂,读不通”,“研究《金瓶梅》的学者都指出小说语言对读者的阅读形成了障碍。”专家学者“读”尚且有语言障碍,只能哀叹,一般听众之“听”,则不知所云矣。
尚有较多章节文言文,例如数篇奏章、圣旨、书信、祭文等,完全是货真价实之书面语,而绝不是口头语。
说书艺人竟将听不懂的东西作为说书的内容,岂不愚蠢至极,果真以说《金瓶梅》为生,就只能喝西北风矣。
古代脱胎于“民间艺人说话底本”的平话小说,短小精捍;《辞海·文学分册》介绍之,皆言“内容文字,皆甚简率”。《梁公九谏》约三千字。《新编五代史平话》每代仅分为上下二卷,每卷相当于短篇小说的字数。《京本通俗小说》,“三言”等均为短篇话本集。话本以中篇为宜,绝不会出现像《金瓶梅》这样的庞然大物。
《金瓶梅》为近百万言之鸿篇巨制,内容冗长,对于说书艺人来说,也是沉重之负担,巨大之折磨。因为说书艺人之说唱皆非照本宣科,而是脱离底本作“脱口秀”,如此,需记牢底本,背诵之,又谈何容易!
姑且不论内容、取材、叙事结构,仅从语言一个方面而谈,即可断言:《金瓶梅》绝不可能作为民间艺人说话底本!
(三)、驳三条证据
汪炳泉先生《金瓶梅从艺人说书到文人改编小说本》云,梅节先生《瓶梅闲笔砚梅节金学文存》,“用较长篇幅作了论证,他从三个方面着手”,并综述了其三个论据。
梅节先生论据有三。笔者分别引述,各个击破。
第一、今本词话形式统一,正文每页版心皆标《金瓶梅词话》,卷
题、(行香子)词曰、四贪词、目录等,刻本整体强烈显示着“新刻金
瓶梅词话”信息;而东吴弄珠客序、廿公跋却作“金瓶梅”,把刻本的
统一性、严肃性破坏了。54
《金瓶梅》之书名并非统一不变,先后有《金瓶梅传》,《金瓶梅》,《金瓶梅词话》,《新刻金瓶梅词话》等。俗语云:萝卜白菜,各有所爱。用何作为书名,全凭翻刻者之兴致才思,所谓“各有主张,私立名字”。如前所言,《金瓶梅》初刻于万历十年前,从万历初,至万历四十五年,凡抄本、刻本皆名之曰《金瓶梅》或《金瓶梅传》,概莫能外。
隆庆后,《金瓶梅词话》、《新刻金瓶梅词话》等刻本出笼,翻刻者虽更改其书名,却长袖善舞,原原本本袭用前刻本之“欣欣子序”“东吴弄珠客序、廿公跋”,一字未易,故序跋中仍称谓《金瓶梅》,此不足为奇。梅先生却煞有介事,为其加上破坏“刻本的统一性、严肃性”之罪名,实为小题大做!
因为《金瓶梅》之名称有异,则断言《金瓶梅》改编于“艺人说书脚本”;梅节先生研究《红楼梦》,自然知道《红楼梦》“是书题名极多”,除《红楼梦》外,尚有《石头记》、《情僧录》、《风月宝鉴》、《金陵十二钗》等,岂不是“把刻本的统一性、严肃性破坏了”?是否可以同理推断出《红楼梦》亦是“改编于艺人说书脚本”呢?
第二、词话从欣欣子序、题词目录、正文,均用正体宋字;独夹在
其中的东吴弄珠客序、廿公跋是手写体(一人笔迹),可能就是匆忙搞
上去的。55
雕刻字迹不同,亦可以作为《金瓶梅》“改编于艺人说书脚本”之证据,令人哑然失笑。
雕版用何字体,并无法定。众所周知,刊印书商不同,则刊印之时间、地点不同,聘用之刻工亦会不同,理所当然,其刊刻字迹则不同,所谓因人而异。即使为同一个人,亦能即兴刻出不同之字体来。由一人用毛笔写出“东吴弄珠客序、廿公跋”,作为模版,再让刻工雕刻,即出现了手写体字,何需大惊小怪。刻版字体不同,此与文稿来源属于两个不同范畴之问题,二者岂能构成因果关系?
即使东吴弄珠客序、廿公跋“就是匆忙搞上去的”,此为雕刻工作之状况问题,又岂能与文稿来源挂上钩,混为一谈?
第三、东吴弄珠客序,廿公跋太过斯文。词话本是说书艺人的底本,
在民间抄写流传,其特点是讹误多、别字多、俗字多;而东吴弄珠客序、
廿公跋总共字,比四首《行香子》和《四贪词》字数多得多,却无
一字之误。56
梅先生认为“东吴弄珠客序,廿公跋太过斯文”,其实,《金瓶梅》中许多章节相当“文言”典雅,如宇文虚中之奏章;其它成篇累牍之文言文,亦使“东吴弄珠客序,廿公跋”相形见绌,显得粗俗。
梅先生的潜台词是:民间说书艺人水平差,其使用底本质量低劣,《金瓶梅》“讹误多、别字多、俗字多”,亦质量低劣,则《金瓶梅》为“艺人说书脚本”。如此推理,何等荒唐!
《金瓶梅》为何样小说?
张竹坡力排众议,尊兰陵笑笑生为“史公”,誉《金瓶梅》为“史公文字”。鲁迅先生击节叫绝,言:“作者之于世情,盖诚极洞达,凡所形容,或条畅,或曲折,或刻露而尽相,或幽伏而含讥,或一时并写两面,使之相形,变化之情,随在见,同时说部,无以上之。”毛主席洞若观火,言《金瓶梅》记录了明代的政治经济史,“没有《金瓶梅》,就没有《红楼梦》”。王利器先生一锤定音,名之为“有明大百科全书”。
梅节先生亦认为“《金瓶梅》是俗文学的宝库,有名的大百科全书。要读懂它,需具备许多知识”,应是肺腑之言,此处却抓住字形大做文章,肆意贬低《金瓶梅》,岂不是出尔反尔,打自己的耳光!
《金瓶梅》即使有讹误,亦为大醇小疵,瑕不掩瑜。不可夸大其词。
《金瓶梅》之语言,因多用方言、俗语、谚语、隐语,寻找不到相应之规范字,不得不用同音字、自造字替代,这种无奈,则酿成了“别字多”“错字多”的现象,所谓鲁鱼亥豕。雕版,是费神费力十分辛苦之繁重劳动,正字笔画多,俗字笔画少,刻工为省时省工,故自作主张多用俗字。笔者曾目睹刻碑工将“穀旦”刻为“谷旦”。“别字多”,“俗字多”,不能作为指认《金瓶梅》是“民间艺人说话底本”之理由。
其实有些讹误,不能嫁祸于作者,事实上作祟者一是雕版工,二是今人理解之错误。试举四例。
马力先生《欲读》言“梅校本超过前人的地方”,列举两个校改之事例。
例一:
如第二回王婆的二段赞词,词话本赞词末二句作:“这婆子端的:
惯调风月巧排,常在公门操门殴。”······“巧”字下面显脱“安”字,
而“操”字则是“遭”的带(代)音字。57
两句赞词正确之校改后,应为“惯调风月巧安排,常在公门操斗殴。”雕刻工漏一“安”字,将“斗”字误为“门”字;因为“斗”与“门”之繁体极为相近。“常在公门操斗殴”,言王婆常常挑拨邻里关系,制造矛盾,引起诉讼。这样与前一句方能相呼应,成为互文。“遭门殴”,何为“门殴”?实为梅先生不辨是非而产生的错误。
例二:
又如第二十回,小玉揶揄李瓶儿刚进西门庆家就挨打,说:“去年城外落乡,许多里长老人好不寻你,教你往东京去。”崇祯本不明“落乡”的“落”字即“涝”字之音讹,干脆将“城外落乡”四字删去。当然,读者也就不明白找李瓶儿“告水灾”是什么意思了。58
刻工将“域”误刻为“城”,“城外落乡”当为“域外落乡”。小玉前边说过“派人去和藩就叫你去”的话,故有“域外落乡”之言。李瓶儿与西门庆勾搭成奸,背叛之,嫁与蒋竹山,又再转嫁西门庆,新婚虽遭痛打羞辱,又与西门庆和好如初。小玉揶揄李瓶儿有亲和力,故讽刺李瓶儿,让她去和藩,所谓“许多里长老人好不寻你,教你往东京去”。“告水灾”,为小玉揶揄李瓶儿被打而痛哭,落泪如雨,所谓造成“水灾”。
“城外落乡”,“落乡”的“落”字即“涝”字之音讹,完全是今人之误解误校。
两处如此简单明了之文字,亦被错校,此又是梅先生校改之污点。
例三:
吴营洲先生指出一处“瑕疵”:
王婆多大岁数呢?第二回写道:王婆“三十六岁没有了老公”,给
她留下了一个儿子。她儿子多大?王婆道:“那厮十七了。”如此说来,
即便王婆的儿子是个“遗腹子”,她的年纪撑死也就是“36+17”,五十
出头。可在第三回,王婆却告诉潘金莲:“老身也活了六七十岁······”
这不是明显的相抵牾吗?59
笔者与吴先生有不同理解。作者运用了“示错揭丑”法表现人物之性格:让王婆于转身之间说假话,揭示其狡诈奸猾之丑恶品性。
汪炳泉先生指出,第二十三回词话本两个“怎的”使用不当,写道:
“冷合合的,睡了吧,怎的只顾端详我的脚怎的。”两个“怎的”重
叠,说散本只有前一“怎的”,而词话的习惯表达形式是“只顾端详我
的脚怎的”,即将疑问词放置在句子的后面。此也是校入了说散本改文
前一“怎的”。60
梅节先生校改错了。
此句校改,为梅先生不识方言说话习惯而错改。正确之句读为:怎的只顾端详我的脚,怎的?前后用了两个“怎的”,目的是为了加强语气;在《金瓶梅》作者陈铎之家乡,这种口语表达方式习以为常。
世无尽善尽美之事物。《金瓶梅》有讹误,恰恰可以证明其为个人创作之作品。因为凭借一己之智、一己之识、一己之力,撰写出百万言之钜著,事件千头万绪,人物千差万别,文辞千言万语,有讹误在所难免。梅节先生三次校注《金瓶梅》,然其校注本仍是“漏校,误校、漏释、误释之处也不少”,因而应当苦乐自知,惺惺相惜。
梅先生三条证据,不堪一驳,无一能够成立。
(四)、“说唱文体”辨
王伟先生《对传统校勘学的承继、弘扬和完善--谈梅节的金瓶梅词话校勘》云:
梅节认为,原始的《金瓶梅传》是明朝“隆庆、万历间流传于运河
区的一种新兴大众消费性说唱文体,以评话为主,穿插演唱流行曲。艺
人们说唱底本传进文人圈子,有人改编为供案头阅读的说部,就成为说
散本”。61
梅节先生仍然三复斯言,重复《金瓶梅》为“改编于艺人说唱底本”之论调。但是,谎言重复百遍,也不会变为事实。
短短百余言,错误有五。
1、搞错了说唱文体出现的时间。
如前文所言,说唱文体之作品最早出现于唐朝,如“变文”,此有案可稽也;并非始于明朝隆庆、万历年间。
《现代汉语词典》“词话”条言:
散文里夹杂韵文的说唱形式,是章回体小说的前身,起于宋元,流行到明代。如《大唐秦王词话》。
宋元时期,说唱文体之作品相继刊印,即前文所述之“平话本”,故言“起于宋元”。
2、搞错了文体
《金瓶梅词话》不是“说唱文体”,而是章回体小说。《现代汉语词典》“词话”条言:“明代也把夹杂有词曲的章回小说叫做词话,如《金瓶梅词话》。
3、搞错了明代“演唱流行曲”的时间
明代演唱流行曲,并非起于隆庆、万历,而是起于宣德年间,早于隆庆、万历余年。
清山阳阮葵生《茶余客话》引述明沈德符《野获编》之记载,曰:
若套子宴会,但凭小唱云,请面则面,请酒则酒,请汤则汤。弋
阳腔数折,各拱揖别去。拜客则出长班指挥,除赴朝会谒贵要外,远
近迟速,以及当求面,当到厅,当到门,惟其所命;即使置一偶人于
舆马间,不过如此。有明之弊政情形如绘矣。想其开轫之初,当无此
事。宣德间,顾佐疏,禁官妓,缙绅无以为娱,于是小唱盛行。此辈
狡猾解人意,渐之诇察时情,传布秘语,缉事衙门亦籍为耳目。甚艳
者为要津独据,断袖分桃,赉予仕牒,即充功曹,突而弁兮,而辞所
欢矣。62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本意上疏“禁官妓”而正官风,不料却催发伶官乐人行业之兴起,盛行,并且成为一种社会风尚。
演唱时尚小令,不仅仅是艺人,官员、百姓,男女老少皆能吟唱。陈铎身怀牙板,即时即景演唱,惊艳四座,令乐工优人五体投地,叩首尊称“乐王”。《金瓶梅》中西门庆、应伯爵都曾放声歌唱,而潘金莲更是翘楚,边弹边唱,声情并茂,风流无限。
4、搞错了明代盛行的文艺种类
明代,特别是中后期,盛行的文艺种类为戏剧和散曲小令。
随着元杂剧的产生,明代继承发展了元杂剧,相继创作出了新剧目,世人由听故事,转变为热衷看演员扮相现场表演故事,戏剧有对白,有演唱,有音乐,有表演,这种戏剧的形式,赏心悦目,更吸引大众观赏,观众争先恐后,蜂拥而至,人山人海。
《金瓶梅》问世后,西门庆与潘金莲那点淫秽事,并未有被说书艺人采用,而是梨园戏子如蝇逐臭,编为剧目。
晚明作家张岱写崇祯七年()十月友人聚会:
杨与民弹三弦子,罗三唱曲,陆九吹箫,与民复出寸许界尺,据
小梧,用北调说《金瓶梅》一剧,使人绝倒。63(《陶庵梦忆》卷四
《不系园》),
“用北调说《金瓶梅》一剧”,表明其是剧目,不是话本。这一点不乏证据。
十二回《妖狐艳史》,旧刊本藏于日本东洋文化研究所,扉页题“开卷一笑”署松竹轩编,无作者年代。似为万历间李卓吾所编。
《妖狐艳史》第一回写道/p>
且说二妖女架定妖风,一霎来到寺前,但见人山人海,喜乐喧天,
两台大戏头。一台唱的是西门庆大闹葡萄架,第二台唱温雷鸣私会七
女传。两边的小旦,俱是穿的靠身白亮纱裤,做的贴皮贴肉。下半截
如赤条条的身子一般。两下的小生······二下里的小旦,金莲高吊放
在唱生的肩头······
事实说明伶人有取有舍,只对《金瓶梅》淫秽情节情有独钟,编写为剧目,而其余者则毫无兴趣。
唱流行曲,成为大众的喜好。日常家庭生活,聚会,宴请,嫁娶,丧葬等,都要雇用小优,唱流行小曲。
沈德符《野获编》卷二五《时尚小令》记:
元人小令行于燕赵,后浸淫日盛。自宣正至成宏后,中原又行《锁
南枝》《傍妆台》《山坡羊》之属。李崆峒先生初自庆阳徙居汴梁,闻之
以为可继国风之后。何大复继至,亦酷爱之。今所传?《泥捏人》及《
鞋打卦》《熬鬏髻》三阕为三牌名之冠,故不虚也。自兹以后,又有《
耍孩儿》《驻云飞》《醉太平》诸曲,亦不如三曲之盛。嘉隆间乃兴《闹
五更》《寄生草》《罗江怨》《哭皇天》《乾荷叶》《粉红莲》《铜城歌》《
银纽丝》之属,自两淮以至江南,渐与词曲相远,不过写淫媟情态,略
具抑扬而已。比年以来又有《打竹竿》《挂枝儿》二曲。其腔调约略相
似,则不问南北,不问男女,不问老幼良贱,人人习之,亦人人喜听之,
以至刊布成帙,举世传诵,沁人心腑。其谱不知从何而来,真可骇叹!
又《山坡羊》者,李何二公所喜,今南北词俱有此名,但北方惟盛爱数
落《山坡羊》,其曲自宣大辽东三镇传来。今京师妓女惯以此充弦索北
调,其语秽亵鄙浅,并桑濮之音亦离去已远,而羁人游婿嗜之独深,丙
夜开樽,争相招致。64
唱小令,“其腔调约略相似,则不问南北,不问男女,不问老幼良贱,人人习之,亦人人喜听之,以至刊布成帙,举世传诵,沁人心腑”,“而羁人游婿嗜之独深,丙夜开樽,争相招致”;唱小令词曲,成为全民运动。
观赏戏剧,唱时尚小令,此两种社会热潮成为明朝中后期社会的一大风景,《金瓶梅》有大量反映。
《金瓶梅》第49回“西门庆迎请宋巡按”:
阶下箫韶盈耳,鼓乐喧天,动起乐来······那宋御使······听了一折戏文······西门庆复上席,陪宋御使吃酒,海盐子弟,在旁歌唱······西门庆叫海盐子弟上来递酒,蔡御使吩咐:“你唱个《渔家傲》我听。”子弟拍手,在旁唱道······
海盐子弟唱了《渔家傲》、《皂罗袍》、《下山虎》。
丧葬亦设台演戏,唱曲,“伎乐杂”的状况,田保营先生引作过论述:
明代“朝野每遇丧葬,丧主总是竭尽全力大摆筵席,酒肉酬宾,大
行斋醮,设台演戏,全不以死者为戚。邓州府‘丧则棺椁衣食,哭诵讣
告吊奠,咸尊家礼。若夫客至张筵,伎乐杂,延僧供奉,讽经破狱,以
及引发之日,冥器刍灵,充塞道路,务以华观为悦’。”65
(田宝营《“兰陵笑笑生”李贽说与金瓶梅词话研究》,中州古籍出版社年3月第一版,第—页。)
《金瓶梅》第64回“合卫官祭富室娘”:
西门庆道:“老公公,学生这里还预备着一起戏子,唱与老公公听”······子弟鼓板响动,递上关目揭帖。两位内相看了一回,拣了一段《刘智达还红袍记》。唱了还未几折,心下不耐烦,一面叫上唱道情去,唱个道情儿耍耍倒好。于是,打起渔鼓,两个并肩朝上,高声唱了一套《韩文公雪拥蓝关》故事······教坊伶官递上手本,奏乐一应呈应。弹唱队舞四数,各有节次,极尽声容之盛,当筵搬演《裴晋公还带记》。一折下去,厨役割献烧鹿花猪,百宝攒汤大饭烧卖。又有四员伶官······清弹小唱,唱了一套《南吕一枝花》······
看戏听曲者有宫内薛内相、刘公公等。
两节《金瓶梅》之引文揭示一个事实,唱流行词曲,观赏戏剧,是小市民的需求爱好,形成了明代社会热点,社会浪潮。由于受到戏剧、流行歌曲的巨大冲击,评话热渐渐消退,评话被世人冷落,渐渐淡出。说书艺人说书,已成为明日黄花。
小说源于社会生活,必然反映社会生活。《金瓶梅》反映了世人盛行演唱流行曲词之风,且嵌入曲词,反映了明代社会之真实;而此种演唱与说书艺人之说唱不可相提并论。
因为收入词曲,则言《金瓶梅》为“说书艺人说书底本”,而《红楼梦》亦具大量词曲,同理,能否说《红楼梦》为“说书艺人说书底本”?
明代确实存在一种说唱艺术样式。
蔡国梁先生《宝卷在金瓶梅中》介绍说:
宝卷是从唐代的“俗讲”、宋代的“说经”发展而来的一种说唱
艺术样式,“俗讲”相对“僧讲”,同属变文,均为寺庙里的和尚沿袭
佛经的有散文有偈颂即散韵合体,向听众弘扬佛法、宣传佛义所用
······迨至明清,佛道盛行,秘密教会兴起,由之变相的宝卷也风靡
一时,它的形式与变文无殊,而题材却有由佛道故事向民间传说扩展
的趋势,讲唱的场所由市井深入到乡村居室,宣讲宝卷也逐渐从布道
劝善演进为民间说唱,宝卷则成了宣卷的的脚本······明人的一百回
的《金瓶梅词话》,在叙述释道行事中,不仅有用于经忏的经文,而且
记录了尼僧宣讲的宝卷。它们是:《五祖黄梅宝卷》、《金刚科仪》、《黄
氏女宝卷》、《红罗宝卷》及一种不知名的宝卷。66
《金瓶梅》中吴月娘请薛姑子来家宣讲《黄氏女宝卷》:
不一时,放下炕桌儿。三个姑子来到,盘膝坐在炕上,众人俱各
坐了。挤了一屋里人,听她宣卷。吴月娘洗手炷了香。这薛姑子展开
《黄氏女宝卷》,高声演说道:盖闻法初不减,故归空。道本无生,每
因生而不用······直到二更天。
由此可知,《金瓶梅》中说唱宝卷,皆是“向听众弘扬佛法、宣传佛义”,“布道劝善”,说唱者并非说书艺人;说唱地点并不在市井瓦栏,而是在住户居室;听众多囿于妇人。
这种说唱与梅先生所言“流传于运河区的一种新兴大众消费性说唱”,风牛马不相及。
5、搞错了“文人”之范畴
梅节先生曾言:“《金瓶梅词话》应为民间说书人的一个底本,其作者大概是书会才人一类的中下层知识分子。”,此处又道:“艺人们说唱底本传进文人圈子,有人改编为供案头阅读的说部,就成为说散本。”此论搞错了“文人”之范畴。
难道“知识分子”,不是“文人”吗?“书会才人一类的中下层知识分子”,难道不属于“文人圈子”吗?似乎梅节先生在玩文字游戏。梅节先生掩盖不了这样一个事实,即文人创作了金瓶梅(《金瓶梅词话》),至于作者为“书会才人”之说,缺乏证据,不可采信。
所谓“《金瓶梅传》是明朝“隆庆、万历间流传于运河区的一种新兴大众消费性说唱文体”,乃无稽之谈。
(五)、结论
杨万里《戊戌正月二日雪作》:“只愁雪虐梅无奈,不道梅花领雪来。”梅先生之立论,出语惊人,振振有词,但万变不离其宗,即说谎,造假。
白居易《百冢狐》诗云:“彼真此假俱迷人,人心恶假贵重真。”真真假假杂陈,是是非非混淆,乃世间乱象,然人心不可欺也,世人具备判断真假是非之能力。
创作百万言之《金瓶梅》,只是为了供案头阅读,这就是创作者之初心。
“《金瓶梅》是由说书艺人底本改编而成”之论,乃虚词诡说也。
结束语
因赏梅、爱梅而折梅之病枝,即医梅也;故断言“梅校本”非善本,驳斥“《金瓶梅词话》为民间艺人说话底本”说。但愿“金学”研究健康、蓬勃地发展,“较正确”之校注本《金瓶梅》早日问世。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笔者愚钝,不自量力,发刍荛(rao)之论,陈一己之见;欢迎有异议者反击,杀上阵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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